铁道兵文苑

战友作品:家在路上

 

        我在网上看到罗玉蓉的文章,今天转发。

        罗玉容是铁道兵有名的“红军师长”罗崇富的女儿 。铁道兵建军之初,相当长时期,不同于其他野战部队,没有军一级编制,部队“积攒”了一批参加过长征的“红军师长”。如蓝庭辉、肖春先、王万祥、李万华、李绍珠等。直到六十年代,适逢西南铁路、东北森林铁路大会战,成立指挥部,才逐步改善“红军师长”应有的待遇。

        这些长征干部, 不计个人名利得失,数十几年如一日,身先士卒,在施工一线与战士同吃同住同劳动。他们崇高的思想品德,滋养着一代代铁道兵指战员,成为铁道兵部队攻难克艰、战无不胜的强大动力之源。罗崇富师长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罗玉容也是铁道兵,他的“家史”是铁道兵众多家庭的浓缩。铁道兵的子女,名字中含有地域名称。修建鹰厦铁路,铁道兵的儿女们名字中有“闽”字;贵昆铁路、成昆铁路工地出生的铁道兵孩子,不少含有“云”“蜀”的字眼。罗玉容兄弟姐妹8人中,6人的名字同铁路相关联。铁道兵的奉献、牺牲,  包括可爱的“铁二代”。

        古人云:忠孝不能两全。今天看看罗崇富师长对国家的忠诚,罗玉容对父辈的孝顺。

 

 

家在路上

   ——怀念当铁道兵的父亲罗崇富

 罗玉蓉

 

          一次在与友人的交谈中,说到我家兄弟姐妹八人的名字 ,其中六人与新中国的铁路建设有关。

        从我家兄弟姐妹名字的排序中,可以看到家在父亲、母亲的带领下,在祖国大地上运行的轨迹,可以看到新中国铁路建设的成就。2004年7月7日成都日报的一篇文章《成都——值得记取得十件事》中提到的为改变四川盆地交通条件而修建的成渝、宝成和成昆三条铁路,竟与我家的发展历史紧密相关,对父亲深深的怀念,一直萦绕在心头,情不自禁提起笔要写下家、名、路的故事。

        父亲1915年出生在安徽省金寨县,1931年10月在家乡参加中国工农红军,从此开始了他半个多世纪的革命生涯。经过红军时期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到1949年淮海战役后,大半个中国已经解放,父亲随第二野战军进军大西南,参加了解放四川成都的一系列战役。

        新中国成立后,四川成立了川南行署,为建设四川,1950年1月父亲从十军到川南行署交通厅任厅长兼党委书记。中央为缓解“蜀道难”的状况,批准了刘伯承、邓小平同志的建议,决定尽快修建成渝铁路。交通厅党委任命父亲为成渝铁路川南指挥部指挥长,带领四万多民工修筑隆昌至简阳段300多公里铁路。刚刚放下枪杆子的父亲,发扬部队不怕苦、不怕难的光荣传统,他吃住在工地,深入第一线,哪里有困难有问题,就出现在哪里,奋战一年半,提前完成路基工程,为全线铺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当时家住自贡、内江等地。1951年4月母亲在内江生下二姐,我们家的第三个孩子,取名江。

 


 

        1952年1月,父亲调西南铁路工程局任副局长,参加了成都火车站、驷马桥的修建工程,1952年7月1日,成渝铁路胜利通车,由贺龙将军主持了通车典礼剪彩仪式,新中国的第一条铁路留下了父亲的心血、汗水、足迹,也是他从军人到建设者的一个大转折,从此,父亲与铁路建设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是我家两代人筑路的开篇。我是家中的第四个孩子,就在那年末出生在成都王家塘,取名蓉。

        1952年底,美国侵略朝鲜,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威胁着我国的安全。1952年8月父亲任铁道兵第六师副师长,部队要开赴抗美援朝前线,与部队有深厚感情、当了二十几年兵的父亲,借口送部队上前线,来到鸭绿江边,在老战友的帮助下,趁天黑无人防备悄悄随部队跨过了鸭绿江,坚定勇敢地走上战场,参加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斗。

 

罗崇富(左二)在朝鲜。
 

        那时,美国飞机几乎每天都对后方的桥梁、车站进行狂轰滥炸 ,铁路抢修任务十分繁重。为了保障前线的军需物资供应,他们用木料架桥墩,扛石头填弹坑,飞机白天炸,他们晚上修,千方百计、斗智斗勇与美国人的轰炸机周旋,夜以继日的抢修、抢建铁路、公路、桥梁,确保战争大动脉畅通无阻。从抗美援朝战争开始,父亲就从扛枪杆子作战的野战军,转换成了扛枪杆子修路的铁道兵。

        抗美援朝回国后,时任铁道兵第六师师长的父亲(1954年7月),将家搬到了甘肃天水,率部参加陇海铁路天水至宝鸡和穿越大巴山、秦岭的宝成铁路以南的建设工程。父亲率领工程技术人员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他们完全用自己的双脚去勘探祖国的铁路线。宝成铁路的修建,结束了成渝铁路的“盲肠”历史,为蜀道增加了一条通往北京的钢铁大道。 

        放牛娃出身的父亲,在部队这个大学校里锻炼成长为一名领导干部。为了提高文化素质,组织上派他到北京铁道兵文化学校学习文化,1955年3月大弟弟在北京出生,他是家中的第五个孩子,取名京。

        1955年,年轻的新中国百废待兴。这时,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福建前线国防建设急需修筑铁路,这年的8月,仅仅学习了一年文化的父亲,随王震将军赶赴福建前线,投入到鹰厦铁路的抢建工作中,任铁道兵第五师师长。
 

 

铁道兵第5师部队奋战235个日夜,提前118天于1956年2月胜利打通大禾山隧道。
 

        在那里,部队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深填高挖、移山填海式的鹰厦铁路建设。五师师机关住光泽县,部队担负着铁牛关隧道和大禾山隧道的开挖建设任务。大禾山隧道全长1459.2米,是鹰厦铁路全线控制工期的关键工程,也是铁路从江西进入福建的“咽喉工程”,工程艰巨,困难重重。他们发扬“双手磨掉千层茧,汗水冲开万重山”的英雄气概,提前工期118天贯通,写下隧道建设史上光辉的一页。

        1956年12月9日下午1时35分,鹰厦铁路的最后一根铁轨铺到了终点厦门,福建人民从此告别了没有铁路的历史。

        五十多年过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五0五部队建”的大字仍清晰的烙印在大禾山隧道口,记载着铁五师的历史,也记载着父亲的历史。在那条铁路线上,母亲为我家添了两个妹妹,1956年7月在古田出生的妹妹取名田,1957年国庆节出生的妹妹取名英。也就在那条铁路线上,我的二姐姐江病故了。

        1958年初,国家号召随军家属返乡,母亲把正读初中一年级的大姐姐一人留在福建省古田县一中住校,带着我们六个孩子回到她的老家河北省广平县去了。母亲也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党和国家有号召,组织上有安排,她们这些老共产党员都会毫不犹豫、坚决带头执行,她拖儿带女回乡当了农民。半年后国家政策又允许这批老同志随军,母亲又带着我们六个孩子从河北广平老家前往江西鹰潭部队驻地与父亲团聚。

        时值夏末秋初,一路换乘几次车,到达鹰潭县童家乡部队营房时,已是晚饭时分,大家又累又饿,匆匆吃饭时,二姐突然头痛呕吐,医生一看就立即将二姐姐送去了医院,天未亮,未满7岁的二姐江就病故了。原来二姐是在路途中传染上了脑膜炎,因当时生活条件艰苦,医疗条件有限,二姐姐高烧不止,抢救无效故去的。害怕我们几个孩子传染上脑膜炎,天刚亮,医生们就到家里来各处消毒。痛失爱女,母亲几乎哭疯;痛失爱女,父亲沉默无语,脸色铁青。五十多年来,我们一家人随当铁道兵的父亲南北转战,将幼小的二姐孤独的留在了鹰潭童家乡的大山中,至今无处寻冢,无法祭奠。想起成渝铁路,想起鹰厦线,就会想起她,她是我们家的念想,她是我们家的骄傲,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结束了鹰厦铁路工程后,国家要为大西南修铁路了。

 

        全长3968米的梅花山隧道,地质极为复杂,担任施工的第5师部队 群策群力,不断总结施工经验,创单口月成洞高达400米的纪录
 

        1958年我们随父亲来到云南省曲靖地区的宣威县,修建昆明至贵阳的贵昆铁路。父亲带着一班人去踏勘线路,他又迈开双脚走进了乌蒙山,一走就是十几天,一路上年轻的小战士们都走不动了,父亲还帮他们背枪、背器材,给他们讲红军长征经过乌蒙山的故事,他高声念着毛主席的诗词:红军不怕远征难------乌蒙磅礴走泥丸。云、贵高原的这条铁路,对英勇的铁道兵战士来说,一点也不客气,隧道、桥梁、溶洞、地下水帘洞、塌方,还有地震带,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在父亲和他的兵面前。那时我已记事,只记得父亲常常不在家,他下部队、住工地、钻山洞、背水泥、扛风枪、打炮眼、查质量、抓进度,他是一个指挥员,也是一名战斗员,连放寒、暑假,我那在抗日战争出生的大姐姐和在解放战争出生的大哥哥都会被父亲带到工地去劳动。哥哥开装载机,姐姐在工地干零活,他俩跟着父亲去干脏活、苦活,居然还兴高采烈,精神焕发。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精神。1963年考上云南大学的姐姐和1965年考上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哥哥,都是在工地上收到入学通知书的。哥哥姐姐相继考上大学,父亲高兴的就像又修通了一条铁路,他和母亲对我们五个小的说:“我要让你们都上大学。”
 

 

 

        修贵昆铁路时,恰逢国家困难时期,贵昆铁路经过了几上几下,到1965年7月,经过八年的艰苦奋斗,贵昆铁路通车了,我荣幸的随父亲一起登上了第一趟列车,到贵阳参加通车典礼,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坐火车。修了十几年铁路的父亲,终于让他的女儿坐上了他亲自修的铁路上跑的火车了。

        当时,我又兴奋又紧张,高兴的是可以和爸爸在一起,因为我们日常生活中难得见到父亲,更不要说和父亲在一起并且一起坐火车了。当警卫员把我领到硬卧车厢时,我竟然才知道火车上还有床,可最上面的那张床我怎么上去呢?是穿鞋上床还是不穿鞋上床?那时的我都快13岁了,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只有悄悄的观察。为修贵昆铁路,我们在宣威一住八年,这是我们家住的最长的地方了,1959年3月最小的弟弟出生在那里,取名峰(当时宣威更名榕峰)。

        贵昆铁路是毛主席关心的一条路,在铁路工地上,父亲玩命般的工作,多次累倒病倒在工地上。“爸爸回来了”,可几次都是用救护车送回来的,一次比一次病重,我们家都快成医院了,有医生,有护士,有氧气瓶,有数不清的药瓶子,还有我不认识的各种器械。爬雪山、过草地时留下的胃病,战争年代留下的数处枪伤,解放后修铁路的艰苦环境又使父亲患上了高血压、肺气肿,使忘我工作的父亲病体日渐沉重,由梅花山隧道工地被救护车送回来的父亲,从此一病不起,脑血栓带来的半身不遂,使刚刚五十出头的父亲几乎站不起来。从此,父亲行走要靠人搀扶和拄拐杖。文革期间,部队没有派公务员,我家最小的弟弟峰为了父亲,只有休学在家搀扶爸爸。父亲还乐观的说:“我现在是五条腿走路。”

        国家还有很多铁路要修,为此,专门组建了西南铁路修建工地指挥部,1965年7月,部队已将父亲调指挥部任副参谋长,可他却病倒在贵昆线上。等病体稍有好转,1966年7月,在离开成都14年后,我们一家也从云南来到了四川,只是这时的父亲,已不能上工地,不能扛风枪了。从此,父亲开始了他十几年的与病魔的战斗。他用毅力与病魔斗争,再痛再难受,他都咬牙坚持着,尽量不麻烦别人,他是真正的男人,他是真正的军人。重病在家的父亲,用心关注着国家建设,关注着部队建设和工程进展。至此,我们家才算基本安定下来,没有再远程搬家了。

 

 

        1970年1月,17岁的我也成了铁道兵的一员。当兵12年,参加了嫩林铁路、成昆铁路、襄渝铁路和青藏铁路的建设。最难忘记的是青藏铁路线上的经历,难忘那里的高原丘陵,难忘那里的昆仑山,青海湖,因为有爸爸的榜样,再苦再累也不怕,要当好铁道兵的战士,要当好爸爸的女儿。

         1971年1月,16岁的弟弟京也成了铁道兵的一员。当兵8年,参加了成昆铁路和南疆铁路的建设,至今他都是一名车工,那是在铁道兵部队学会的技术。

        这就是家、名、路的往事,这就是两代铁道兵筑路的故事。回想起这些往事,回忆起这些故事,感慨万千:铁道兵,英雄的部队;铁道兵战士,钢铁的兵。

        我从部队转业后,只要是遇到当过铁道兵的人,大家都会一起唱一首《铁道兵志在四方》,来认定你是不是铁道兵?在我们的心中,铁道兵战士不是说当过就当过的,这是汗水浇铸的感情,这是鲜血铸就的深情。

        因为父亲是铁道兵,家在铁道线上滚动;因为父亲是铁道兵,我们在铁路沿线诞生。父亲,这辈子做您的儿女,我们没有做够,央求您下辈子还做我们的父亲,这样的呼喊我们会发出千万次,爸爸,您会听到,您会答应。

 



罗玉蓉(左1)与母亲合影。



 

照片由作者提供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