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耿:三次受伤(《学生八连的故事》)【原创】
梅梓祥推介:17岁的青少年参加襄渝铁路大会战,三次负伤:第一次眉骨留下终生疤痕;第二次隧道塌方埋入石渣意识顿失,肌肤未被清理干净的残渣相伴终身;第三次因装渣的斗车撞击住院,7天伤口未痊愈却要求出院打隧道……
晚年与战友相逢比伤疤!
为什么称十七八岁修襄渝铁路的学生娃为“学兵”?“兵”的百度语词解释:1.武器。2.军队。3.战士。4.与军事或战争有关的。襄渝铁路是大会战,与战备相关,学生兵的武器也是“枪”——风枪。学生娃——蔚耿,一身“伤”,名副其实的兵,英雄的兵!
三次受伤
蔚耿
1970年8月,铁道兵来到师大二附中校园,动员我们初六九级去安康修襄渝铁路。
校园里红旗招展,锣鼓喧天,还不到17岁的我热血沸腾,豪情满怀,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就争先恐后地报了名。出发前,父亲从政法学院战备疏散地白水县赶回来送我,两年来灰溜溜地在“工宣队”管理下“斗私批修”的他嗫嚅地问我:“能不能不去修铁路?”我大义凛然地说:“爸爸,这是不可能的,我决心己定了!”年少轻狂不懂世事的我心里充满了革命豪情,根本体会不到父亲压抑、复杂的关爱之情……
第一次受伤
一天,我连在河滩劳动,有人挖石,有人用小斗车推运,大家都是徒手干活,嫌戴手套不利索,我们互相攀比互相较劲,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谁能把它搬上斗车,我打赌十个馍!”身强力壮又年轻气盛的我冲上前,弯腰抱住大石头,一使劲咬牙站直,走到小斗车边,往车上一扔,没想到石头砸在车帮上,车帮翻扣过来正砸在我脸上!“嘣”的一声!右眉骨上一阵剧疼,鲜血哗哗地流下来,旁边围观的同学惊叫起来!当时我也有点慌了,虽然我打赌赢了,心里荡漾着胜利的骄傲,但毕竟是人生第一次受伤啊,有些害怕、难过和慌乱,当时还想不到以后我受的伤会更危险,更严重!我捂住伤口走到芭蕉镇上团部医务室去包扎,军医提出要缝合,我怕“毁容”坚决不同意,一再要求用胶布贴住了伤口,返回河滩继续劳动。这么多年来,每次洗脸照镜子,眉骨上的那道斜斜的疤痕都提示我:年轻人,你不能太“张”了哦。
第二次受伤
进洞施工后,我恃强要求当上了风枪手,很有些威武雄壮的感觉。进洞挖掘又累又脏,风枪手更是辛苦,我每次收工回来都像个黑猴污脏不堪,心里却是豪情万丈,斗志昂扬。我常常在风枪的轰鸣和水汽中幻化岀自己是名重机枪手,向“帝修反”猛烈开火!我不满足于打风枪的本职工作,每次爆破后还拿上铁耙去出渣,为立功受奖,为了入团,为了早日建成襄渝铁路,让毛主席睡好觉!而这就成了我第二次受伤的起因了。
记得那个“大干一百天”的盛夏,半夜两三点,我打完炮眼, 一身油污,一身疲惫,在等放炮的间隙里跑出隧道口,钻进一个大水泥管里倒头就睡着了。
“起来啦!快去扒渣啊!”不到十分钟,人高马大的军代表“松松”敲着水泥管大吼着,催叫着,我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掌子面,在浓重呛人的烟雾里,站在刚刚放炮崩下的石渣堆上开始弯腰扒渣。我猛然想到:“不对呀!怎么安全员没来排险就出渣呢?”施工程序是爆破后必须由安全员清理险石后方可进行出渣。刚想到这儿,只听轰隆一声,头顶上塌方了!我被埋在碎石渣里了!我没意识了!当同学们把我从石渣下拖出后我才清醒过来,庆幸自己遇到个小塌方,落下来的是一堆碎石。因为隧道里又热又潮,大家都是光膀子穿小裤头,所以碎石把我后背砸得血肉模糊,黑红一片,疼痛难忍。和我并肩扒渣的二班长赵康被一块几十斤的石头砸在脚踝,鲜血直冒,脸色惨白。我俩被同学们背到隧道口的急救室,值班的只有一个军医,军医见我浑身的血迹就准备先给我治疗,我看着赵康的痛苦表情,很仗义地对军医说:“先给他处理吧,我没事。”天亮了,军医也给我治疗完了:右耳朵后边缝了一针,右腰眼儿上缝了两针,背上十几处小伤口用酒精清洗后都涂了紫药水,一脊背的紫花斑斑,被同学们调侃为像个梅花鹿(条件简陋,情形匆忙,没清理干净的残渣一直潜伏在皮肤里,几十年来我时不时地能从伤口处挤出一些带有臭味的白色膏状物……)我拒绝了军医的住院建议,回到连队,休息了一两天后,带着未能出满勤的愧疚又扛起了风枪——我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争取再拿个嘉奖!早日入团!
第三次受伤
第三次受伤经过很简单,却伤得最重。头一天下午,我去团卫生队看望同学姚强,他是在前两天的施工中被落石砸伤的。当时他站在我前边弯腰扒渣,第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掉下来砸掉了他的安全帽,紧接着又一块碗大的石头砸在他额头上又落到手腕上,顿时鲜血如注!我把他背到洞口急救室,他的血流了我一身,把高筒水靴里都沾满了!在他病床边,当着小卫生员的面,我向他开玩笑说:“你到这儿真好,不用干活了,还能吃饱饭,赶明我也来住院,和你做个伴儿……”谁承想竟一语成谶!当夜隧道里施工,爆破前要把一列斗车推到洞外,我被临时派去推其中的一辆。打惯了风枪的我没有推车经验,前边人推车时蹬下的小石块塞在轨道上,卡住了我的车,后头的我还在闷头使劲推,没有躲让后边冲过来的斗车,结果被撞到脚踝,一头栽倒!同学把我背到急救室,清创,缝合,表皮三针,深层两针,一共缝了五针,接着抬往团卫生队去住院。
夜色漆黑,山路起伏,我在颠簸的担架上哽咽不止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悲伤?懊悔?骄傲?感动?无助?思乡?思亲?我想着被我背出洞外的侯曦、聂向东和姚强,如今自己也……五味杂陈,泪水哗哗。到了卫生队,小卫生员惊奇了:“你白天才说想住院,晩上就真的来啦!”我无言以对,满面通红,只能苦笑。在卫生队没啥大的治疗措施,主要是卧床休养。相对于危险繁重的施工,洁白静谧的病房宛如天堂:有可口丰盛的病号饭,有大量轻松聊天的时间,还有年轻女卫生员小阎的亲切照料,她动作轻柔,语言体贴和蔼,连每次打针换药量体温都成了一种享受……。
脚上有伤,一挨地就疼,去露天厕所解大手就成了难事,病房里有个姓蔡的副班长,70年的江西兵,被炸伤了头部,快出院了,他每次都主动背着我去厕所,不让他背还生气呢。我150斤的体重压在他瘦小的脊背上,从病房到厕所五六十米的路途中,我感受着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军民心连心,泪水常常就滴在他的小背心上了。我满脑子的豪言壮语却表达很木讷,很差劲,连个“谢谢”都想不到说,也说不出口,只能一有空就把自己会唱的样板戏全都唱给他听,以示感激。
蔚耿用竹子制作的笔筒
“好景”不长,隧道在召唤,大干接大干,来探望我的同学们不断带来施工的新进度和新消息,我又激动起来了。七天后,我要求提前拆了缝合线,一拐一拐地回到连队,继续进洞打风枪。脚上的伤口由于没痊愈,后来又裂开出血了,我用块胶布贴上,坚持出工,心里洋溢着“轻伤不下火线”的英雄豪情!被砸伤的同学姚强则由于手腕肌腱断裂,二师医院无法治疗,他母亲赶到紫阳,把他接回西安提前退场了。他是我在施工中背过的三个负伤同学之一,多年后我在北京找到在国家劳动部当处长的他,互看伤疤,同忆当年,唏嘘不已……
1992年,八连部分同学首次重返芭蕉沟,在连部旧址与邻居老王全家合影,第三排右起第一人(着红衫)为蔚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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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