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 海 浪 花 连载（十一）
余 荣 华
（十二）几个病人的故事
1、一名战士的疑难病
八月一日，是建军节，一般都没有大的庆祝活动，但是铁道兵总部机关食堂都安排了会餐，这是多年的常规。全体干部、战士、职工，分别在司令部食堂、政治部食堂、后勤部食堂会餐，餐桌上菜品丰富，就是说，让大家高高兴兴美餐一顿。
1973年，我已经是铁道兵司令部门诊部的医生了，八一节后的第三天晚上，我在门诊部值班，勤务连的一位战士，在班长的陪同下，来到值班室，班长告诉我，这位战士腹痛难忍两个小时了，我问了一下病史，前两天就有腹部不舒服，特别是今天上午开始腹部隐痛，渐渐加重，有点恶心，没有吐出来，也没有解大便，中午开始发热，没有测量体温，不咳嗽，咽部也没有不舒服，没有腰痛，晚上腹痛加剧，今天没有解过小便，近期没有到过外地。平时没有胃痛和返酸，既往曾有过便秘，偶有腹痛，几次腹泻后，不需要用药，自然就好了，过去自己一直认为身体比较弱，连队训练时，常常跟不上其他同志。我立即对他进行体格检查，发现他有痛苦表情，精神稍淡漠，问病史时，不少问题是班长代为回答的，体温为39.2度，皮肤无异常，巩膜无黄染，颈部无肿大里巴结，心率90次/分钟，心音无特殊，肺部呼吸音未见异常，腹部平坦，未扪及包块，下腹部压之有不适，整个腹部无明显压痛点，胆囊区无压痛和叩痛，肝脏未扪及，脾脏也没有扪及，肾脏区无叩击痛，腹部听诊，肠鸣音增强，未发现异常神经反射，结合病人的症状、体征，难以做出诊断，就化验了血常规，结果是：白血球13500/立方毫米,中性粒细胞80%，病人没有大便、小便，无法检查大便和小便常规，根据目前的情况，这是一个疑为感染性疾病的病人，哪个器官？哪个部位感染了呢？病灶在腹部的可能性比较大，是胆囊？是胰腺？是腹部淋巴结？是肠道？皆没有诊断依据，病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腹痛阵阵加剧，如果是神经系统炎症，出现腹痛是不好解释的，这个病人的诊断把我难住了，没有诊断，就无法进行治疗，向上级医院转送吧！如果发热病人是传染病，该送302传染病医院，不能送解放军总医院，反之腹痛病人是急腹症，则送解放军总医院，诊断的思路不清楚，转送的目标就难以明确，不能轻易转送，难啊！想找上级医生会诊吧，今天是星期六，休息日，又是晚上值班时间，大家都下班了，可谓是疑难病人出现在了疑难时间。
病人就在身边，痛苦煎熬着战士，时间不容我过多的等待，思索再三，突然想到这是在建军节大会餐的第三天，是否和大会餐时的不洁饮食有关？病人的精神萎靡，是否为肠道炎症后的毒性反应？病人没有腹泻，没有经过大便化验检查，肠道的情况不清楚，不能排除肠道的炎症，我决定，一定化验大便，想给病人用生理盐水灌肠，又得耗费时间，我立即请班长扶着战士到厕所，我手戴橡皮手套，从病人的肛门里掏出大便。大便标本送化验室检查后，惊奇地发现，大便中有大量的红血球和脓细胞，呈脓血便。诊断立即明确，这是一例急性中毒性细菌性痢疾，追询病史，病人在八一节大会餐时，凉菜猪头肉吃的比较多，同桌就餐的人，也有腹泻的情况，但是，没有他这么严重，这位战士的病情如此重笃，可能与他平时的体质较差有关，没有腹泻，因为有粪块堵住肛门，这时高度怀疑凉菜猪头肉可能被污染，就是细菌性痢疾的病源所在。立即紧急送302医院，302 医院马上收住院治疗，同样诊断为急性中毒性细菌性痢疾，经过10天的正规治疗，病人痊愈出院了。我感到十分欣慰，一个战士的疑难疾病终于得到及时治疗。
2、惊险的夜晚出诊
多年在部队的基层服务,门诊工作中,大都是一些常见病,多发病,病症简单,诊断和治疗得心应手，医生值夜班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夜班时遇到惊心动魄的事并不多，来到铁道兵司令部门诊部仅仅是一年而已,面对部队机关那么多首长,近百名师以上干部,近千人的家属大院,夜晚的急诊病人何其多啊,我能应对这样的局面吗?
1973年10月13日,是个星期六夜晚,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我在铁道兵司令部门诊部值夜班，已是凌晨三点了,值班室的电话响了,13号楼首长家属于某心慌出汗,要求医生出诊.这显然是一个心血管病的急诊，我拿了出诊箱,并呼叫心电图技师魏惠民一同前往病人家中。
我们一见到病人,病人正在呻吟,大口喘气，病人是一位五十八岁女性,平时偶有心悸,没有高血压和冠心病,其他也无特殊疾病，我检查了病人,病人神志清楚,痛苦万状,呼吸急促,血压为102/60毫米汞柱，心率很快,整齐，肺部及腹部无特殊，四肢活动好，魏技师立即给病人做了心电图,心电图显示，室上性心动过速,心率180 次/分钟,诊断已经明确，这是一例心律失常的病人，如此快的心率，心脏负荷很大,时间长了，很可能出现心力衰竭，以致有生命危险。今天遇到这样重症的病人,按一般工作程序,报告上级医师或领导,请求技术支持,但是,现在的领导只是行政领导,如果请示领导, 不会有任何技术支持,那就是转送上级医院.我也可以轻松过关。这样我可以不承担相关责任,然而病人的现状,不适合搬动，在搬动中随时可能出现心力衰竭,危及生命.如果在原地治疗,我的经验很少,还没有治疗过这样的危重急症,假如病人的病情不能控制,或者发生生命危险,我是医生,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就在这生命危及时刻,医生不能怕承担责任,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我不能袖手等待，应该尽最大努力,立即设法救治病人,首先我向家属说明病情及其可能预后,说明送医院与在家治疗的风险，这时家属支持在家尽力抢救，这样又增强了我开展治疗的信心。
我立即呼叫值班护士出诊,取50%葡萄糖液20毫升加盐酸维拉岶米5毫克（2毫升），护士给病人缓慢静脉推注，要求在十分钟内推完。治疗时，魏技师持续心电图监护，我持续观察血压。当治疗六分钟时，奇迹出现了，心电图显示，心动过速消失了，显示窦性心律，心率为68次。血压为112/64毫米汞柱，立即停止静脉推注药物。病人感到心悸消失，自述有一种突然的舒适感。这时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病人终于救过来了。我们又继续观察了半小时，病人感觉良好，顺利完成了这次深夜出诊。
3、原因不明的声音嘶哑
王某是我部大区副职首长的爱人,平素爱好吸烟,已经有近40年的吸烟史了,是一个十足的老烟民,自从我成为首长的保健医生,首长夫人的医疗,当然也是我日常的医疗工作之一,平时她常有些轻重不等的咳嗽,很少有痰,不发热,由于她不是军人,一般的医学临床检查,都要到她的医疗体系医院去完成。但是她很少去门诊，我建议她每年都要进行常规体检,她不以为然,认为自己的身体还好,已经三年没有体检了,也没有住过医院,我是每隔两到三天都要到首长家巡诊一次,每次巡诊都要询问她的健康情况,谈起吸烟的事,她总是滔滔不绝地给我讲吸烟的故事, 她吸的烟全是名牌,因为首长是从云南军区调职来铁道兵的,她所吸的烟,均是由云南军区后勤部门特供支持的.她谈起此事,为享受此等待遇很是自豪,认为首长在云南军区的群众关系好,大家对首长特别关心,对她也是关怀有加。我有很多次劝她戒烟,她曾接受过建议,戒烟了一段时间,但是经不起一些烟友的劝慰,又复吸了,吸烟的档次反而越来越高,现在吸的烟都是各种名牌,认为凡是名牌的香烟,有害成分少,我遵照医学的常识,数次劝她戒烟为好,她一方面表示接受,一方面也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有时候,她也谈起中央首长有吸烟的事,他们的身体不是也很好吗，我无言以对。
首长到我们铁道兵机关已经两年多了,我每次到首长家巡诊的时候，她都说自己觉得身体很好。今天,我来到她家,突然,发现她说话时,声音有些嘶哑,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没有特殊的不舒服,没有感冒,我给她测了体温,是摄氏36.5度,查了她的咽部,不红肿,鼻通气好,的确不是上呼吸道感染.我再次询问她几个问题,一是有无吃刺激性食物,她的回答是否定的；二是过去出现过声嘶哑吗，她回答说近来几天,说话时,声音稍有改变,从来没有嘶哑,就是今天起床后,突然出现的,说话时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了；第三，这几天咳嗽加重了吗,他说这几天不咳嗽。我感到奇怪,这声音嘶哑有点特殊。
声音嘶哑的原因有很多，凡是影响声带的各种疾病，都是声音嘶哑的病因，最为常见的是上呼吸道感染，频繁的激烈咳嗽，往往引起声音嘶哑;吸入刺激性或有害气体时，出现声音嘶哑，也不奇怪；颈部长有肿物，如甲状腺肿大，颈部血管肿瘤等；声带上有小结节，息肉等，还有些人，由于药物或其他因素引起的过敏,也会出现声音嘶哑,如此等等,都可以出现声音嘶哑。然而,她的声音嘶哑是何原因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嘶哑,对于一个长期吸烟的人,对于一个没有慢性咳嗽的人,立即引起我的高度警惕,长期吸烟的人,患有慢性支气管炎,这是非常常见的,有咳嗽也是常见的,但是咳嗽后,带有的声音改变有时是短暂的,说话时并不是嘶哑。有一种情况,如果肺部有肿块,肿块不是良性的,转移后,引起淋巴结肿大，淋巴结压迫喉返神经,就会发生声音嘶哑。
对于她声音的改变,必须进一步检查,首先进行胸部摄片,必要时进行胸部CT检查，除外肺部的新生物，因此，建议她立即到医院去检查。
她到了解放军总医院门诊，经过胸部CT检查，很快明确诊断，确诊为肺癌晚期，声音嘶哑的原因找到了，是肺癌转移后的淋巴结压迫喉返神经所致。她的病情如此严重，她还是非常的感谢我。但是她已经是晚期肺癌的病人了，我没有早期发现她的肺癌,在心中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4、幸运的脑血管病人
在玉泉路干休所门诊部工作期间，偶然的期遇，两个脑血管病人得到早期治疗，收到预想不到的效果。
那是一个星期日，按照惯例，去老干部活动室参加娱乐活动，我是一个中国象棋爱好者，棋艺不算太高，但是看到象棋就要凑热闹，活动室安排在西院的一间平房里，屋里放了四张桌子，两张桌子用于打扑克，两张桌子是下象棋，我走进活动室，李某和王庆这两位老干部正在下象棋，王庆立刻起身让座，他说：“我不是老李的对手，余医生，你来吧”。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第一局，我轻而易举地赢了，第二局走了几步棋，原来每步棋都要发议论的李某，突然不再讲话了，他右手拿着棋子，又走了几步棋，我偶然发现他的身体向左倾斜，左上肢向下不相称地垂下来，立即问李某：“你怎么啦？有什么不舒服吗？”，李某轻声含含糊糊地回答，没什么，仍然右手拿起棋子，继续下棋。这个时候，我觉得李某身体向左倾斜得更明显了，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不正常的情况。一个正常的人，肢体活动是灵活的，相互有对称的或是对应的活动，这都是由人的大脑控制的，大脑的左半球或右半球，分别控制人的右侧或左侧肢体活动，眼前的李某，左右上肢活动显然不对称、不协调，是否有脑血管病？我立刻叫停了象棋。“不要下棋了，老李，你的身体有问题”。
我把李某扶到一边的凳子上，抓起他的左手，他抓动不灵活，是一个轻度瘫痪状态，我想，老李是有脑血管病了，在活动时出现病征，很可能就是脑出血早期。很快和干休所门诊部取得联系，呼叫救护车，迅速送老李去解放军总医院急诊。确诊为，脑出血（右侧大脑中动脉少量出血），立刻收住院治疗。由于早期发现，加之解放军总医院的有效治疗，老李不但没有生命危险，一周以后，病情明显好转，一个月后出院了，仅仅留有左侧轻度偏瘫，生活基本能够自理。脑出血是重症疾病，病人的死亡率比较高，老李幸运地得到了如此好的治疗效果，家属非常感激,我也受到心灵的慰藉。
还有一次 ，又遇上一例脑血栓的病人。门诊部每天都有早上的交班会,刚刚交完班，一位干休所的领导李某走进值班室，大声问我：“余医生，我起床后，到门口菜地挖地时，怎么感到右腿无力了”。我对这位领导的身体健康情况比较了解，他平时患有高血压病，担任干休所的领导工作以后，工作比较忙，高血压病的治疗很不规范，如果血压控制得不好，高血压病有很多并发症，脑血管病是最常见的，他五十多岁了，现在在早上发生右下肢无力的现象，是否有脑血管病呢？引起我高度警惕。立即将他扶到值班室里的诊断床上，经检查，心率84次/分，他的血压是130/82毫米汞柱,右下肢肌力明显降低，言语回答尚清析，右上肢肌力亦有下降，双下肢皮肤感觉和双侧膝反射不对称，显然，是急性脑供血不足的表现，是脑血管病的前兆，他是在起床后发病,高度怀疑为脑血栓。我呼叫了救护车，将他送到解放军总医院急诊，当时他不愿意去医院，他说，我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我的脑子好得很，没有病。在我的坚持下，将他送到解放军总医院急诊后，经过脑部CT检查，确诊为，脑动脉血栓形成，即脑血栓，立刻住院治疗。住院的第二天，我去医院看望他，一见面，他说话已经不清楚了，说明语言功能已经受影响，这是脑动脉血栓对脑组织的进一步损害，他只是挥挥手，双眼热泪盈眶，我理解他对病情的恐惧，立刻告诉他，现在是病情发展的自然过程，你送医院比较早，治疗也很及时，大约在一个星期后，病情就会稳定的，你会慢慢地好起来的，以后，就是逐步恢复的事了。因为脑动脉血栓形成后，受损害的脑组织周围，会慢慢地出现侧支循环的小血管，小血管使脑组织受损害的程度逐步减轻。他住院不到一个月，语言功能逐渐恢复，右下肢的肌肉力量也有所增强。出院后不长时间，已经能扶拐下地走路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基本恢复正常运动，唯有右上肢的肌肉力度稍微差一点，直至三十多年后，病情没有反复，仅仅遗有极轻度的右侧上肢活动乏力。
脑血栓也就是脑梗塞，是中老年人的常见的脑血管病，虽然是重症疾病，如果能够早期发现，就可能得到早期治疗，就可能避免疾病的很多后遗症。两个脑血管病人的幸运，这就是事实。作为一个基层单位的医生，早期发现与认识脑血管疾病，病人最有可能得到早期治疗，尤其是现代科学技术不断发展，溶栓和再通技术的应用，脑血管病人可以得到更有效的治疗。这是我们基层医生的荣幸，也是我们的天职与担当。
（未完待续）
整理：吉 农
编辑：乐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