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书刊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二十二)


五. 冰雪无声

原创 |铁道兵张衍海


22

 

  亓老干事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标准的美男子。他中等偏高一点的身材,身高大约有一米六,现在四十多了,稍微显胖一点。但绝不像莫老干事那样显得臃肿。他只在看书写字的时候,戴上一副度数不算高的花镜,平时不用戴。戴上眼镜的他,更显得有风雅有气度,镜片后面的目光总是闪烁着一种智慧与深邃。

  莫老干事讲课,很多人都听不懂他浓重的湘西话,不光是我。相比之下,亓老干事略带湘音的普通话,就更容易让人接受。加之他上课时的亲和力很强,话语里充满风趣,又不时引经据典,脉络分明,深入浅出;时而引来哄堂大笑,时而也能激起联想……让人特别叹服的是,他对于政治敏感问题的分寸把握得非常好,既能滴水不漏,又可游刃有余。这等口才的表达,简直可以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管什么样的军队,只要治军有方,都一样可以出好兵。

  一一我当时,真的这样想过……

  虽然同是从陈明仁将军麾下的部队一路走来,长沙起义,接受改编,广西剿匪,荆江分洪,后来又从朝鲜回国,北进大兴安岭,移师辽南辽西……这一步步、一年年,已经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变化,其中也包括个人进步问题。

  亓老干事入党,不像莫老干事那么艰难曲折。虽然在漫长的人生航道上不能算是一帆风顺,也曾有过迟滞,有过缓冲。但他给人的印象是积极的、正面的,永远都乐观向上,永远都意气昂扬。既稳扎稳打,又心胸豁达。也许,大概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这些因素,早在十年之前,他的入党问题已经解决。

  这仅仅是超越了他的老伙计的第一大步一一让老伙计很难追上的一大步。还有一大步,现在已经迈出去了一一在风乍来树刚响让老伙计还没怎么在意的时候,这又一大步踏踏实实地落地了!

  关于亓梓轩就任师政治部宣传科副科长的任职命令,已经正式下达。

  这是在我们学习班期间发生的事情。

  大家都为亓副科长的荣升,感到由衷的高兴!

  每天早上见到时,你来我往,眼神儿里都是彬彬有礼。

  亓副科长一如既往,还是那样笑容可掬。

  莫老干事,很少言语。烟抽得更凶了……

  对于亓梓轩被提升为副科长这事,头几天科里搞摄影的陈也新干事就跟莫老干事透过风:“莫老,您知道消息了吧?”

  莫楫樯以为他说的是副统帅坐飞机在蒙古摔下来那事儿,那事虽然还没下红头文件公布,但是已被七一年的那些'“后门兵”传开,说的有鼻子有眼,已不算什么秘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您可赶紧活动呀!这么多年,也该动动您这颗棋子了……”陈也新是在莫老干事眼皮底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其间多有扶持关照,对他自有感恩之心。

  小陈的话把莫老干事弄愣了,他看着神情急切的陈以新:“让我一一活动什么?”

  “看来您真不知道呀!我刚刚得到了可靠消息,亓老干事提升为副科长。您俩是一根绳上拴着的……”小陈一急,说话就欠些考虑,差点把“蚂蚱”说出来一一太失敬了!
 

 

 

  小陈话虽未说全,莫老意思已明。他拍拍小陈肩膀,不让他再说下去。其实,说了又有何用?活动一一是需要足够能量的,这些年,他连入党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谈何能量?想到此,他猛吸一口烟,一扬脖颈,徐徐吐气,让一根烟柱直冲屋顶……

  小陈看傻了,没再言语。

  莫老干事一脸安详,与世无争的样子,让小陈感动!

  “来一一来一一来,今天,我请你喝酒……”

  “要请,也是我请您……”小陈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莫老干事从床下摸出半瓶白酒,在两个茶杯里分别倒开,碰杯,干!

  几口,就把酒喝完了。

  莫老干事意犹未尽,但是酒没了,只好作罢。忽然想起什么,对小陈说道:

  “你不是早就说要向我讨幅字吗?今天,就是现在,我给你写……”

  小陈受宠若惊,搓着双手,不知怎么感谢。

  莫老干事却不着急动笔,只管微闭双目,靠在藤椅上(全科的人只他才有资格坐这把藤椅,号称“文豪宝座”),略微沉思一下,口中念念有词一一

  贤愚相去,算其间能几。差以毫厘缪千里。细思量义利,舜跖之分,孳孳者,等是鸡鸣而起。

  味甘终易坏,岁晚还知,君子之交淡如水。一饷聚飞蚊,其响如雷,深自觉、昨非今是。羡安乐窝中泰和汤,更剧饮,无过半醺而已。

  小陈此时已找来纸笔墨汁,在桌子上铺摆停当。莫老干事站起身,扭扭后腰,捏捏胳膊,问小陈:“你可知道我刚才吟诵的是谁写的词?”

  小陈答不上来,显得有些尴尬。

  “文化人应当知道,这是宋代大词人辛弃疾所写《洞仙歌-丁卯八月病中作》。我今天就给你写其中一句一一君子之交淡如水。”

  说罢,莫老干事定身运气,提笔落墨,一气呵成。

  小陈连声说好!

  拿了这幅,小陈还想再讨要一幅,最后一幅。莫老干事把心一横,干脆好事做到底,又写了一幅:“秀才人情纸半张。”

  小陈对着墨迹未干的墨宝,又连声说好:“这幅更好,词是谁的?”

  莫老干事呵呵一笑:“老夫也……”

  听罢,令小陈佩服得五体投地,千恩万谢。

  又唠了一会儿,等待墨干。莫老干事此刻仿佛完全忘却了人间烦恼,沉浸在他的文人世界里,悠哉悠哉。

  小陈走时,他的思绪才从文人世界周游回来,站在月色坚硬的现实中,不忘叮嘱小陈:“今日事,莫外泄!”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1971年的9月。

  在外界都被一个突如其来发生的事件大为震惊大惑不解大发议论时,我却出奇地冷静,出奇地不为所动,出奇地步履从容……

  我不知道命运是怎样安排自己就成了这个大院里留下脚印的人。尽管这脚印是暂时的,说不定哪一会儿就要被别的脚印覆盖。我在这里或急或缓地走,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罕有更多的人陪伴,除了马力,除了老走。有时会是我一个人独行,在一种看似随意的漫步中,享受似见非见的红火,以及红火冷却后的静谧。
 


 

  海航W师大院非常大,我们铁J师机关借用了一半,另一半是东道主在用。两个单位关系非常好,像一家人一样。本来么,都是穿军装的,不分一身蓝还是一身绿,就是一家人。

  在这个大院里,每天看着海航的飞行员进行体能和模拟飞行训练,他们手拿小小的飞机模型,模拟在天空中的飞行状态,我有时候也被触动……

  一一当一名飞行员的梦想,似云霓一般向我飘来,又无声地飘走……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所幸的是,我还有别的梦想一一从调色盒和调色板,到画纸和画布,如此铺展的天空,依然五彩斑斓。

  海军的美术创作力量很强,我早有耳闻,现在终于亲得一见。

  海航W师也有一个美术创作组,在他们的礼堂二楼。我们之间常有沟通和交流,彼此成为好朋友。我记得有一个叫刘峻峰的画友,是画油画的。他听说我们在办学习班,就特地邀请我到他那里去玩,拿出他的习作给我看。见我喜欢,还特意把他画的一张写生人物油画送给我,留作纪念。

  他的绘画功底很棒,画面喜欢采用灰色调,与大海的颜色极为吻合。这在那个流行热烈和单纯色调的年代里,特立独行,是很少见的,但是我确实喜欢他的油画色调。

  从海航W师美术创作组这里,我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明年,也就是1972年5月23日,是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上边特别重视,几年都没搞全国全军美展了,明年要大搞,并且一定要搞好……

  这个消息,证实了我之前的判断:这正是在我们身后的那股强大的驱动力量!

  不能躲避,不能退缩,只有乘势而上一一我觉得,属于我的机遇,真的来了……

  抬头望天,此刻的天空真美呀!

 

 




 

    未 完 待 续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