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书刊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十二)


三、别样的烂漫

原创 |铁道兵张衍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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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来说说我们勤杂班了。

  延安时期,陕北米脂有个无党派人士李鼎铭先生,向我们党的领袖建言,实行“精兵简政”,被毛泽东主席采纳。这一条,也在我们二连得到很好的落实一一

  勤杂班“八大员”中,实际只有五大员在职在位,另外那三大员哪儿去了?

  统计员,一直空编,由文书杨扶杉兼任。

  通信员,长期空编,由司号员孙红征兼任。

  理发员,一直空编,由卫生员方霁虹兼任。

  我们连的文书杨扶杉,黑省佳市人。已有一年军龄,军装总是洗得干干净净 ,裤线绷直,如刀刃一般。他的脸很白,两只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整个一白面书生模样。他写字龙飞凤舞,似有章法,却无羁无绊。写文章(活学活用和四五好运动材料)是那个时代所共有的套路,看不出他本人真正的水平。或许,含而不露只能引发人的猜测,往往猜测又不十分准确。所以,在能力方面给人过早地下定义确实是很难的。能够当上文书,成为一百多号人里上下通达内外交汇的智囊型人物,在一个国家军队的建制单位里起到类似于秘书长作用的关键性岗位,且不论级别及其它,仅就气质与外表而言,杨扶杉给人的印象足以加分。

  在他面前,我觉得我简直是个永远的新兵。事无巨细,一律对我进行传帮带。大到去营部团部办事,小到穿衣叠被,连队里的军事化管理,让我无数遍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件事情。

  就说搞内务吧一一光是叠被,我练了足足一个星期,才将被子叠成豆付块模样。即使这样,在内务评比中仍然处于中下游水平,拉了全班的后腿。

  杨文书说,小路你还得练,把叠被练过了关,我再教你在紧急集合时边跑边打背包,而且背包带不是乱来的,那是标谁的三压二。小路你信不信,边跑边打背包能比打好背包再跑去站队提前二十秒。二十秒是什么概念?小路你懂不懂,提前一秒抢占先机,能多消灭多少敌人?

  杨文书见了我总是小路小路地叫,其实我只比他小两个月零三天。他十九岁,我也十九岁了,人生经历都差不多。

  十九岁,行卧坐立,衣食起居,在我生命拔节定型的时段,远方给了我青春的绿色,军营给了我直立的体魄……尽管我的精神尚未触摸到高大和伟岸,我的目光却可以平视所有站立行走的物种。

  杨扶杉当兵赶上了好时候。

  他是1969年春天穿的军装,珍宝岛硝烟弥漫之时,属于临战当兵。为了请求参战,有多少年轻的战士写过血书。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写血书请战,平添几分革命英雄主义的色彩。

  而我就没有他那么走运。

  本来那个时候也报名参加了体检,政审也过了关,可偏偏在定兵时被公社给卡住了!
 


 

  公社想留我去农村中学教书。尽管我是从一中大门走出来的,可是我并没有读完全部课程。停课闹革命的大潮冲刷下,能守住几根画笔就很不错了,何谈其它?

  在农中教书的那半年,我教的是语文。上帝没让我太难堪,语文是我上中学时最好的一门课,每次作文,都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甚至拿到高年级去朗读。后来上大学,北大文学院的宋光逵教授,朱自清先生的学生,也给我每次作文打满分。而且,这位已是耄耋之年的老教授说,我是他教书生涯中唯一打满分的学生。这一点,我的同学们可以证明。

  扯得有点远了。书归正传一一

  那时当兵走了的同学来信说,在接运新兵的军列上,接兵的南方部队干部还找过我,看我跟没跟着新兵一起上车,如果跟来了,十有八九我也就被留下……真是追悔莫及呀!

  过了半年,也就是1969年的秋天,我终于穿上了军装。虽然当兵只晚半年,那成色可就差远了。

  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不知道“只争朝夕”的含义是什么。

  机会,也就是如今人们常说的机遇,对于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

  想想吧,为什么1966年和1968年当兵的人有那么多提干的?1967年因为那场运动的原因,全国都没有征兵。1966年和1968年的兵就成了香饽饽。物以稀为贵,这不是一句空话;人以缺为重,则更是一句大实话。

  1966年那场运动爆发以后,大批军队干部都被派到地方去参加“三支两军”(支工、支农、支左、军管、军训)了,军队里就有大量的空缺位置需要填充。1966年兵和1968年兵就成为干部资源的首选。

  1969年春天的兵好歹也算赶上了个尾巴,安慰一下情绪。

  苦就苦在我们这一茬兵上了。

  轮到该考虑让我们提干的时候,“三支两军”的人员都回来了,原先空缺的位置也早就被占满,有的位置甚至达到了严重超编的程度。接下来就只能是大批军队干部转业,提干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我没有把提干看的有多重要。我在意的是这身军装。

  杨文书错过了好时机,机遇与他擦肩而过。究其原因,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明白的。一年后,他就复员了,连里准备让我接替文书的工作。还未等下令,我就飞走了。那是后话。

  关于司号员的情况,简单说说吧:他因为工作需要,和杨文书住在连部,不在我们住的帐篷里睡。但他是勤杂班的人,这一点谁都承认。承认了他,就是承认了勤杂班,承认了勤杂班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这一点很重要。

  小孙人缘挺好的,手脚也勤快,办事一团和气,但也从不马虎。无论干部战士,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最被期盼也是最受欢迎的一刻,是每天给各班发报纸送信的那会儿。
 


 

  当他把战士的未婚妻们抑或也可能是女朋友的信递到收信人手边的时候,接信的那双手一定是颤抖的一一幸福的颤抖!

  我们的司号员兼通信员孙红征同志,因此也成为二连全体干战公认的“幸福使者”……

  方霁虹是哪儿的人,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是1968年当的兵,从团卫生队下来的。什么原因被下放,不清楚。不过,他的医术倒是可以的,在一营卫生战线上,除了营部医生,数得着这位人称“方胖子”的卫生员。

  俗语说:“心宽体胖”。但方霁虹的胖,可不是因为心宽。胖的原因,是因为他太爱吃了。搞医的,当然知道什么食物更有营养。有营养的食物当然好吃,对方霁虹的诱惑力就更强。

  每逢开饭时有好菜,方霁虹就不客气了,先下手为强,先把肚子填饱再说。那时候粗粮多细粮少,难得吃一顿大米饭。饭打来了,他先盛上半碗,别人盛一平碗就吃得慢。他抓紧节奏把半碗饭吃完后,又去盛上满满一大碗,这时候节奏就放慢了,符合他常对别人说的“吃饭要细嚼慢咽”。别人把一平碗大米饭吃完后,想去再盛的时候,饭盆早就被他刮干净了。为此,常常不欢而散。

  对方胖子的这种行为,大家颇有微词,但当面又不好说。给养员李良玉早就看不惯了,总是憋着劲想治治他。

  终于,“整治”他的机会来了一一

  四好连队五好战士半年初评之前,要准备大量的文字材料。我和文书杨扶杉最忙的时候到了,晚上加班到一两点。

  钟副指导员考虑比较周全,不能让夜战的人饿肚子。于是就告诉给养员李良玉,积极配合我们,做好后勤服务工作。

  给养员李良玉非常配合,从他掌管的食品小屋里取出鸡蛋,用电壶给我们煮了吃,还拿出军用罐头、山东大花生,外带两瓶小“牛二”。

  有了激励,干活就快。所有材料提前完成,大概在半夜十二点多吧,开始进餐。

  这时候,方霁虹醒了,起来撒尿。发现我们有这待遇,也想沾沾光。

  可是给养员李良玉坚决反对他不劳而获。先是哄他到伙房拿点油盐酱醋,再是叫他出去看看有人没人一一毕竟喝酒有点违犯军纪,不是闹着玩的……

  等这套程序走完,方霁虹回来准备一饱口福的时候,已是一片狼藉,只剩下鸡蛋皮、罐头盒、花生壳和空酒瓶子了。

  我们假装已经睡着,耳朵却听着方胖子摔摔打打的声音,用被角堵住嘴,生怕笑出声来……
 





 

    未 完 待 续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