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书刊

小说连载: 绿色记忆(九)


 

小说连载: 绿色记忆(九)
 

  原12师/李治邦



 

  于栋和茜茜结婚后没两年,于栋当上了公司工会执行副主席,副处级。他曾给费丽娜写过无数封信,都石沉大海。他无奈,写信给田晓欢。田晓欢倒是很快给他回信,说,费丽娜得了严重的抑郁病,天天不怎么说话,自杀了四回,其中有两次想到北京站去卧轨。她后来和一个医院的行政课长勉强结婚,这个科长经常酗酒,然后看费丽娜这样子更是没鼻子没脸地打她。现在费丽娜正准备起诉离婚,找我帮忙呢。于栋接到田晓欢这封信,在回家路上找个饭馆喝大酒,喝得大醉。然后蹬着自行车乱骑,骑到了一片大开洼,扔进沟里,磕掉了俩门牙。半夜回来,茜茜着急的追问他怎么了,于栋说,我是罪人,上天怎么不劈死我呢。茜茜抱住于栋,说,我知道你想你的那个女人,你知道我怀孕了吗?于栋竟然笑了,他觉得世界就是这么样儿,把所有的门都关上了,一定在什么地方给你悄悄留了半扇。他瘫在那,嘴唇就这么哆嗦着,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抖动。他拉住了茜茜的手,好像是费丽娜。他哭了,哭得一塌糊涂。

  转天的傍晚,太阳还没有下山,月亮就出来了,奶奶在家去世。

  于栋望着奶奶的遗体,就在两天前,于栋为了缓解爷爷的疲劳,守护着着奶奶。他突然在半夜醒来,发现奶奶掉在床下,而且身子已经冰凉。于栋抱起奶奶,噙着眼泪心疼地问奶奶, 您为什么不喊醒我?娘平静地说,我看你睡的那么香,不忍心啊。于栋把奶奶抱到床上,奶奶叨叨着,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恨我和你爷爷害了你和费丽娜。于栋咬着嘴唇说,我不恨奶奶,真的不恨呢。

  几年后,于栋去北京参加一个国际劳动者摄影节,其实主要是想寻找费丽娜。在北京两天找遍了,跑到北太平庄,四处寻找她的家。但灰色的旧楼已经没有了,全是清一色的高层住宅。他又跑到她所在的医院,医院已经没了,变成一个超级大商场。于栋执意去打听,有人告诉他,这个医院早就被整编撤销了。过去熟悉的一切都没了,都消失了。而代替的是现代化的建筑。费丽娜究竟在哪呢?她在现在是不是好些了呢?就在于栋准备空手而归时,国际摄影劳动者节在一家剧场进行颁奖,剧场就在护国寺附近。他心烦,去护国寺静心。没想到在护国寺大殿遇到了田晓欢,她和一个男人在大殿里烧香拜佛。于栋觉得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你想拼命寻找的人总会有人指引着你,说不上天使,也说不上魔鬼。田晓欢就是这么一个人,费丽娜的一切信息都是田晓欢传递的。他惊喜万分,等田晓欢走出大殿就迎了上去。田晓欢看了一会才认出是于栋,就问,呦!你怎么头发都白了?于栋酸楚的低着头,田晓欢说,我也不知道费丽娜现在情况,只知道她和那个行政课长离婚了。于栋急切的问,她现在会在哪呢?田晓欢说,不知道,听说她闺女现在很不省心,不省心就是长的太漂亮了,爱跳舞,爱唱歌。于栋再追问,她姑娘在哪呢?田晓欢想了想,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一次,小学生,唱起歌眉飞色舞的。于栋说,你怎么知道是她闺女呢。田晓欢不快的,你是公安局的,你就这么问我吗。说完,她狠狠瞪了于栋一眼,拉着那个男人扬长而去。那男人问田晓欢,这是谁呀?田晓欢回答,河北省唐山人叫于栋。

  于栋没有死心,寻找费丽娜的渴望日益升高。

  几年后的一个初夏,在他孩子上小学那年,他去北京筹备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煤矿工人摄影作品展。商议完了,他和北京朋友去了三里屯酒吧街去消遣。一家临街酒吧以红色和橙黄色为主调,黑色铁架支撑起棕色的木柱,原木的桌椅,色彩明快而鲜艳。临街墙上大片的橘红色让人凭添了诱惑。酒吧的屋顶在临街那边倾斜向下,使得酒吧的空间有了层次感。北京的朋友说,他们总爱上这来找感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几个人要了一杯酒精度偏低的鸡尾酒和鸡蛋火腿三明治,找个角落坐下,看着周围的欢男乐女们渲泄着浮躁的情感。聊着聊着,于栋突然想起这个朋友姓费,费姓很特别。于栋就下意识问,你认识叫费丽娜的人吗?北京朋友怔住了,问,你怎么认识我表姐呀?于栋兴奋的当场差点儿没晕过去,他多少次幻想有这么奇迹的一天,在北京什么地方和费丽娜邂逅。于栋急切地问,她在哪,日子过得是不是好些了呢?北京朋友漫不经心地说,她离婚了,带着一个闺女自己过。那个闺女又很叛逆,两个人天天吵架,闺女出走已经好多次了,哪次出走我表姐都气得晕过去。原来她在部队医院,后来这个医院撤销,她要去了医疗机械厂。单位不太景气,被一个私人买走了。她自己会摄影就办了个影楼,给人家拍工作证身份证结婚照什么的,还算不错。我问,为什么离婚呀?我朋友不屑地说,她那个男人是个吃软饭的,没本事还牛烘烘的。到现在,还扯着脸皮跑到影楼找我表姐要钱。北京朋友诧异地看看于栋,纳闷地问,你怎么认识我表姐?她没有多少朋友啊?于栋激动起来,表情凝固住了,说,一晃快有好多年没见面了,我能不能马上看看她?当地朋友说,能啊,影楼就在附近。于栋忐忑不安地问,你表姐老了吗?还那么漂亮?当地朋友笑着说,你就不老?你就永远那么年轻?你看看去不就知道了。

  于栋几乎是踩着云架着雾去的影楼,一路上在构想着费丽娜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老得不成女人样。一个不大的门脸,小得可怜。上面写着:摄影高手,包你满意,即照即取等等广告语。北京朋友先进去,他说,我先给你做做热身,免得你们见面尴尬。于栋在门外等着,朋友进去后就听见里面在激烈的吵架。一个女人的声音,嗓子很粗,正跟一个男人发火。于栋觉得那女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但又不像是费丽娜,因为费丽娜说话向来都是和风细雨,燕语莺声,没有电闪雷鸣。估计是北京朋友过去给拉开,然后,于栋见一个很壮实的男人走出来,满脸通红,气乎乎的样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朝于栋瞥了一眼,挥手嚷着,别在这照相,这臭娘们纯粹是狐狸精,谁有钱就跟谁睡。于栋没理睬,那男人没好气地走了。在屋里,北京朋友和那女的一直在对话,那女的似乎在解释,说每次吵架都是他故意挑衅。北京朋友说,他毕竟是你前夫,你不理他不就完了。那女的就哭,就骂街,骂的很难听,对朋友抱怨,说她的生活太无聊了,每天都和不愿意见到的人陪笑脸,每天都为赚钱看人家的脸色,每天算计着赚钱可总是赚不到。他一个男人伸手朝我要钱,一个站着尿尿的朝蹲着尿尿的要钱,有脸吗!以前我养着他,现在他妈的离婚还养着他,我傻逼呀!北京朋友说,那你也别骂他呀,怎么也给他面子。女的说,现在面子算个屁呀,我憋得慌,谁让他当这个倒霉蛋呢,他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让他好受。你说,我一个女人开这个影楼容易吗!北京朋友似乎忘记了门外的于栋,跟那女的也发着牢骚,说你憋囚我也憋囚。看我每天忙得跟三孙子一样,其实赚不了多少钱,可谁都嫉妒我,都想掐死我。我天天装孙子,回家想充把爷吧,我老婆又给我来劲儿,说我赚钱少。两人就这么互相宣泄着,而且很投机。

  于栋失望了,他觉得那女的不是费丽娜,费丽娜绝对不是这么风风扯扯女人。他就想透过窗户看,可窗户是半透明的,看里边的东西都是在变形,只看到那女的身影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我听到北京朋友终于开始说,表姐,我一个搞摄影的朋友在外面等着呢,他说在北京当兵时候和你认识,很想见见你。那女的冷冷地说,谁呀?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人?北京朋友说,他就在门外呢。那女的说,肯定是搞错了。北京朋友不甘心地说,人家说你在医院伺候过他的奶奶。那女的说,放屁,你说我这辈子伺候过谁!你让他走,我谁也想不见,我这模样也见不得人。北京朋友还不甘心,依旧央告着,那女的开始歇斯底里,喊着闹着,他进来我就杀了他!你以为我不会杀人吗!屋子里一片沉寂,于栋想了想还是拔腿走了。走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他看见漫天的乌云泻着小雨,一串串地砸在地上,又被溅起来,像是一朵朵绽开的花。于栋站在一家商店的门口避着雨水,静心倾听着雨声,想着他和费丽娜过去的一幕幕,那所有甜蜜的镜头,原本那份煎熬的心逐渐沉寂了下来。北京朋友寻他过来,对他抱歉的,我表姐就这脾气,再找机会,她今天心情不好。于栋想起什么,问道,现在是春天吧?北京朋友笑了,可不是春天,北京春天很短。他想起以前跟费丽娜说过北京春天,费丽娜说,北京的春天很少下雨了,一旦下雨了,人就安静下来。那土地在被滋润,那绿叶张开着小嘴,那干涸的河床在欢笑。

  晚上,于栋住在中国美术馆后街的一个旅馆。雨还在下着,他听见雨点儿不断敲打着窗棂,让他难以入睡。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想在影楼里的肯定是费丽娜,他懊悔,为什么当时没有进去见她。这么多年,于栋当了工会主席,摄影顺风顺水,在全国拿过不少奖,有了相当多的拥趸者。茜茜父亲即将退休,而他着意想让于栋到公司承担更大责任,给他留下继承人。于栋睡不着,他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内疚着,又不断找理由安慰着自己。他想,不是因为她容貌苍老或者别的什么,因为见了她,两个人更加痛苦。于栋庆幸的是她毕竟是用摄影镜头在为自己谋生,在走自己的路。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的过错,他要是当年和费丽娜结婚,绝对不会让她这样,一定让她幸福。想想,人活着为了什么呢?没有了感情,没有了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还有什么值得享受的呢?他站在窗户前,看见雨水在玻璃上划过,留下一道道痕迹,像是费丽娜在哭泣。于栋恨着自己,觉得那么虚伪,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遮羞的布。他记得费丽娜给他说过,人活着一定要专心地爱一个人,不要间断,不要见异思迁,这是世界上最享受的事情。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那么一点点儿,它不能再生长,用完了就完了。它像金子在沙子里埋藏着,不珍惜很快就被风吹没了,吹没了就不会再有。突然,于栋在空寂的房间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很响,那清脆的声音在夜色中四壁碰撞着。(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李治邦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化和旅游部优秀专家,天津非遗保护协会会长,原天津群众艺术馆馆长,研究馆员,中央文化干部管理学院客座教授,全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专家。原铁道兵12师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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