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书刊

小说连载: 绿色记忆(十)


 



小说连载: 绿色记忆(十)
 

  原12师/李治邦


 

  两个月以后,于栋再次去北京,那个煤矿工人摄影展览在中国美术馆开幕。于栋盘算好了一定要去一趟费丽娜的影楼,他必须要见到费丽娜,哪怕让费丽娜骂出来打出来。没想到北京朋友主动找到他,递给他一封信,说,对不起,那次没让你们邂逅成功。这封信是表姐给你的,她绝对是好女人,你得原谅她。于栋没有马上打开看,而是找到了小西天那家部队医院,在那条熟悉的长廊里坐着,那是他和费丽娜的位子。他还听到大厅里不断的叫号,谁谁谁去哪个诊室。他慢慢地撕开,写着如下的话:我想说,有些事我真的不想多想,想多了就会失去快乐。可有些事不能不想,因为经历过的事毕竟要去面对。我不想见你,是我在犯性儿,是我一直在恨你,我把我所有的不幸都怪罪在你身上,想想这不公平。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你犯性的时候太多,哪回都是你宽容我。昨天一夜想来,我似乎有些明白是你宽容我,就是爱我。可我以前总觉得我在爱你,而你因为你的奶奶因为我有孩子不再选择我了。我并不在乎我的离婚,我在乎的是我这辈子没能和你结婚。上苍没有给我美貌、没有金钱,也没有给我十分完美的婚姻,我期待着苍天应该再给我一次真爱。让我在真爱中彻底忘记你,爱上我想爱的人,我会跟他过一辈子,不再分离。于栋放下这封信,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去影楼了。他听到大厅里又喊着,谁谁谁去哪个诊室。他很想去哪个诊室,他想跟大夫倾诉自己的病,一个很痛苦的病。

  十几年后一个的秋初,于栋应邀到北京海淀区一所大学讲授摄影技巧,住在一家四星级的宾馆。这时,于栋的爷爷已经去世,家无牵挂,他也离开煤矿公司,去深圳当了一家著名艺术大学的摄影教授。去深圳前,他征求茜茜,问,你去吗?茜茜笑着回答,你去哪,我就去哪。于栋问,孩子大了,听孩子的意见。结果茜茜说,不用听,孩子听我的,我去哪,孩子就去哪。

  于栋应邀去海淀区那所大学讲课时天气很热,如一鼎闷锅。讲完课,天色已经昏暗,能看见西山的夕阳隐蔽在云层里,把天空渲染的一片金黄。校方要宴请他,于栋拒绝了。他觉得很疲劳,一点儿吃饭的欲望也没有。校方派车把他送回了宾馆,给了他一个信封。于栋走进宾馆的大厅,突然觉得没了力气,于是挪到大厅深处的休息区,靠在沙发上。于栋感到旋转,连忙闭上眼睛。黑暗中,他吮到一股清香。他知道这是地道的法国香水,不浓,但很浸心田。于栋睁开眼睛,看到对面坐着一个女孩子,高高的身材,风姿绰绰,戳出了一种极浓的韵味。她不经意的穿着简练,流露出现代女人的个性。她脸色白得透明,显得发青,那每一根脉络都清晰可见。她采用了银光闪闪及紫调的眼影,以及带有灰紫色的亮丽唇彩。她眉毛描绘得很细,往上挑着,如一钩弯月。口红艳艳的,使他联想到血,吸血僵尸的形象。闲暇,于栋爱看鬼魔之类的美国好来坞碟盘,如安东尼鹤健士主演的《惊情四百年》。这女孩子闪到他眼前就艳光四射,顿时罩住住他。于栋看着她,她也看着于栋,朝他嫣然一笑,慢悠悠地问,你那信封里是钱吗?于栋看了看信封,说,不知道。那女孩子笑了,我刚听完你的讲座,就跟着你来了。女孩子问,你想拍我吗?于栋好奇地问,怎么拍呀?女孩子说,你可以给我钱,也可以我给你钱。于栋问,你怎么给我钱?女孩子走过来靠他坐下,说,我给你四千块,你给我拍摄一套写真三十六张,再拍一套黑白四十张。于栋听完笑了,说,知道我拍摄模特是什么价码吗?女孩子说,要不你给我钱,还是四千块,我给你当模特。你要拍裸体的,那就是一万,只限你拍摄六张。

  于栋和那女孩子说着,他看见前台服务员在瞟着他。他想结束对话,就说,我回房间了。女孩子说,你不想请我上去?于栋摇摇头,说,这几天讲课太累了。女孩子静静看着他说,我给你看一张我拍的片子。说着,她从沙发桌上拿起一个包,取出一张风景相片递给于栋,于栋惊呆了。画面是一片山林,茂盛而广袤,拍摄者选择的是初秋的一个黄昏,把山林拍得很遥远很真实,几乎能看到山尽头那边的景色。一只红色的狐狸孤傲地伫立在山林的前面,很是妩媚,甚至有些羞涩。狐狸的毛在黄昏中发亮,抖动着一种美丽。于栋看着,手在发抖。他觉得这个手法很熟悉,自己以前给费丽娜在紫竹院拍摄时就用过。他问女孩子,是你拍摄的吗?女孩子显摆的说,在吉林的长白山,很漂亮吧。于栋没说话,女孩子很悠闲的把腿伸出来,一缕夕阳打过来,那修长的腿有了生命的颜色,让于栋想起了那红狐狸的闪光的毛。于栋很想去摸,想着手就要动。他潜意识知道自己在北京时就爱女孩子的腿,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手居然真实触摸到了她的腿。肌肉细致,光滑如水,白嫩如笋。女孩子心不在焉看着于栋,不住地吃吃笑着。于栋恐惧了,他看到自己手并没有触摸到什么,都是自己内心的一种幻想。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诱惑,而且不能自拔。他站起来,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对不起,我要去房间了?女孩子没有动,于栋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逃走了。

  一个小时后,于栋觉得自己定下神来。他给茜茜打了一个电话,说,明天就回去。茜茜抽冷子问,你没有找找费丽娜吗?于栋有些吃惊,说,你什么意思?茜茜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她,其实你找到她你放心了,我也踏实了。于栋有些饿,开始下楼到大厅琢磨吃点儿什么,这的西餐不错,很有味道。他看见那女孩子还在沙发上从容的坐着,很震惊,就过去问,你怎么没走?女孩子率真的说,我饿了,想吃西餐,可口袋里钱不够啊。

  两个人走进西餐厅,找了一个临街窗户的桌位坐下。于栋看见那女孩子走到吧台,低声说了几句,回到桌前重新坐下。片刻,厅里回荡起莎拉/布莱曼的《希望你再来》的伤感委婉的歌声。于栋问,你好像跟这儿很熟啊?女孩子说,我饿了就找一个人在这吃饭,这的咖啡和牛排都很地道。她问,知道这是谁唱的?于栋简单笑了笑,没有说话。女孩子说,你听听,什么叫做天籁之声,怎么能纯洁你的心。女孩子娴熟的点着,牛扒是哪个部位的,需要几分熟,还有咖啡是什么的,什么时候该上。服务生点点头,女孩子给一个手势,我上次留着那瓶红酒还在吗?服务生回应道,还有半瓶。女孩子不高兴的问,不对,应该还有一瓶呢。服务生说,你朋友有次过来喝了半瓶。女孩子生气的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再这样,都说是我朋友,那我得认可。服务生诺诺的走了,女孩子说,今天你得付款两千多,估计你的信封没了。于栋知道信封里远不止这些钱,就说,没了就没了吧。女孩子说,你昨天来的时候给了前台一本你的摄影集,我看了,吸引了我。于栋诧异的问,你跟前台的人也很熟?女孩子说,你别打听那么多。于栋问,你怎么喜欢上摄影呢?女孩子说,我母亲也喜欢摄影,她自己也办了个影楼,我总去看,她不想让我看。

  在硕大的玻璃窗前,一轮明月升起。女孩子饶有兴趣的问,你的信封里多少钱呀?于栋说,五千。女孩子说,足够今晚花了。于栋没说什么,但被女孩子刚才那句母亲的话陡地打动,就随意的问,你母亲还在吗?女孩子漫不经心的回答,十几年前就死了,胰腺癌,脸色蜡黄,活活疼死的。于栋的心被扎了没说话,他突然问女孩子,你母亲姓什么?女孩子不高兴了,你怎么问我母亲姓什么啊?这对我有意义吗?于栋欠欠身,说,我就是想问问。女孩子打个哈欠,我不愿意提起她,我饿了,你别打搅我们吃牛扒。牛扒端上来了,确实很嫩很焦,也很有口感。女孩子兴奋的吃着,左右刀子和叉子默契的合作着,像是交响乐的出色指挥,肉在女孩子小嘴里嚼来倒去的。女孩子看着于栋说,你给我拍张吃相的。于栋拿出一个随身小照相机,问,你告诉我,你母亲是谁,我就给你拍。女孩子拿刀子的手一比划,说着,我母亲姓费,也就是费劲儿的费,就是拧巴。说完她咯咯笑着,笑声像是摇响了万盏铜铃。于栋给女孩子随手拍了几张,女孩子跑过来看,连声赞叹着,太漂亮了,真的,你传给我,我要放大的。于栋张口说,你母亲叫费丽娜。女孩子眼睛像是一条母狼,恶狠狠地,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这句话像是炸开了堤坝,于栋脑子嗡地一声开始涌入汹涌的记忆,他突然哭得很凄惨,觉得骨头架子都散了,满脸都是泪水。

  女孩子愕然地问于栋,你哭什么?

  于栋使劲儿摇着头,回答,我不知道我哭什么。

  女孩子给他撕扯着餐巾纸,于栋紧紧抱住了那女孩子,仿佛抱住了费丽娜。他恍惚间见到费丽娜身边有一片绿竹,郁郁葱葱。他内心呼唤着费丽娜,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可以用生命换回那片绿竹。他觉得这几年血气没了,骨骼松软了,他想这就是报应,他想让费丽娜再给他新的绿色轮回。

  女孩子惊异的问,你是谁呀?

  于栋喃喃着,我是河北省唐山人,叫于栋。(完)

  作者简介:李治邦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化和旅游部优秀专家,天津非遗保护协会会长,原天津群众艺术馆馆长,研究馆员,中央文化干部管理学院客座教授,全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专家。原铁道兵12师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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