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我欠石松宁战友一个道歉

  

 


 

  前言:

  20世纪70年代,有一批初中毕业生与铁道兵并肩战斗在襄渝线上,逢山凿路,遇水架桥。他们是共和国和平建设时期竭尽付出的特殊群体——陕西三线学兵。
 

  我欠石松宁战友一个道歉


 

  46年绵延不绝的懊悔能有多长?能不能绕地球46圈?!

  我找了他46年!2008年进入网络世界后,我一直在网上寻找他的踪迹。就在共和国70华诞的前夕,我竟奇迹般地找到了他!他,已在天国!!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死,这么聪明的大男孩怎么会死呢?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等我找到他。

  认识石松宁战友是在襄渝线上的铁道兵十一师医院2所,他是铁道兵学生连的截瘫病号,我是师医院的女卫生员。师医院当年驻陕西安康。

  应该是在1972年的下半年,我在医院上特护夜班,护理一位脑外伤昏迷的病号。脑外伤无意识的躁动很常见,有时还会大喊大叫。特护本就很熬人,夜班特护脑外伤更是片刻不闲。

  师医院2所有两间特护病房,脑外伤隔壁病房住的就是石松宁。那时他的伤势比较严重,学生连还派了一位魁梧的男学兵来照顾他。

  有一天我上护理班,拎着桶负责给各个病房打菜打饭。在往病号伙房送空桶的时候,路过石松宁的病房,护理他的男学兵叫住了我……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

  石松宁还是一个大男孩,秀气的面庞,聪颖的眼神,令人顿生无限惋惜。他善于攀谈,也许是留意过我,面对面给我提了一些忠告。他告诉我,夜班特护脑外伤,可以给他注射鲁米那,这样病号就不会狂躁不安了,甚至还说了注射剂量。他怎么会知道鲁米那?按照规定,没有军医下的医嘱,卫生员是不可以随便用药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原来其他特护夜班的卫生员有这样做的。我领会这是他的善意,是对我辛劳工作的一种同情,对他顿生好感,有时也会想方设法给他弄一罐军绿色铁桶的奶粉。

  我经常会找他聊天。我没有问过他受伤的过程,没有问过家里是否知道他在这里住院,任何现在看来有用的话都没有问过。我说过不爱吃猪肉,他记住了。之后,一个小歌谣成了他给我打招呼的常规方式:天津小回回,抱着猪头睡,醒来咬一口,香甜又美味。早知猪肉这么香,当初何必当回回……

  他在病情稳定后,从特护病房搬到了普通病房,还是那位魁梧的男学兵在照顾他。他阳光开朗,生活态度积极向上,从没有愁眉苦脸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年纪小?也许是没想过今后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也许他还有很多美好的幻想?

  师医院2所偏外科,外伤的病号多数需要卧床,护理工作很繁重。面对着重病号小心翼翼探询似的目光,我的心情往往很沉重,他们都还那么年轻!石松宁天天都是快乐的,每次进他的病房,我都会多待一会儿,尽情地说说笑笑,放松一下情绪。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我一手拎着药篮,一手拎着大铝壶,给各个病房送药:先把服药杯递给病号,再从大铝壶里倒水让病号服药。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我的神经类型不好?也许是突发奇想要搞个恶作剧?总之,一个无可挽回的大错铸成了!!在“天津小回回,抱着猪头睡……”的歌谣中,我突然不能自持,抢过石松宁趴着写了半页纸的信,用大铝壶给浇湿了。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我自己也愣住了!我看见阴霾爬上了他的脸庞,知道自己闯大祸了!!自此以后,他不再理我,无论我怎样逗他说话。

  1973年上半年,我参加师运动会的乒乓球集训,住在修理营。待师运动会结束,我回到医院时,他已经不在那个病房里了。我打听过,据说他转院回西安了。我心里沉甸甸的,怅然若失。我永远错过了向他道歉的机会!

  (一)

  大约六、七年前,我曾经在《三线学兵连网站》发过寻人启示,没有结果。我认识很多西安学兵,因为说不出石松宁的名字和所在连队,导致寻找无果。
 


 

  王照华在襄渝线上
 

  两天前,通过王德铃战友介绍,我与西安学兵王照华建立了联系。王照华曾在师医院住院治疗半年多,认识石松宁。这让我大喜过望!王照华辗转帮我问到了石松宁的近况:2014年,石松宁在吉林省通化市去世,只有59岁。通化是他妻子的老家。


  原铁道兵52团学兵王照华(照片拍摄于2013年)
 

  王照华说:他受伤很重,我们住院的学生都非常同情他,纷纷安慰他。但他并不悲伤,还展望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使我们很感动。出院后我们没有再联系了,不知道他分到了哪个单位,是否能正常行动和生活?我也很自责,要是早知道他在延河无线电厂,我会去找他,与他交往,帮助他。



 

  王照华还在学兵胡周崇处找来了一张石松宁的照片。照片上他拄着双拐,站在安康大桥的桥头,目光眺望着远方,脸上是浅浅的微笑。
 

  (二)

  知道我要找的学兵是石松宁后,袁培力战友很快找来了两张合影照片。

  照片一:在西安二中70级同学的毕业照中,稚气未脱的石松宁坐在同学中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照片拍摄于1970年10月,在那以后不久,石松宁就和同学们上了三线,修建襄渝铁路。石松宁于1955年出生,当年只有15岁。
 


 

  中排左三为石松宁
 

  照片二:这张合影拍摄于襄渝线。在荒芜的山坡上,石松宁与铁道兵51团学生6连的两位战友站在阳光下,穿着貌似军装的衣服,身形单薄。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微笑,目光坚定,踌躇满志地眺望着远方。

  照片中右一为石松宁,于2014年去世;右二为护理石松宁的学兵孙振山,于2017年去世。

  左一为学生6连文书成增正。
 


 

  据说石松宁的爸爸是北京一机部的干部,因工作调动到西安,石松宁跟着转学到了西安二中。在襄渝线上的学生连,他先是任副班长,第二年就调到连里任副连长 ,并且入了党。

  受伤发生在石松宁带队施工时。当天上午10点多,放炮完毕,隧道里的烟还没有散尽,他就返回隧道查看进度和石方量。隧道顶部的大片碎石掉下来,砸倒了他。一块大石头砸到腰上,砸伤了脊椎。

  受伤回到西安后,石松宁进入工厂上班。工厂倒闭后,与大他几岁的东北妻子开了一个小卖部,维持生活。他的伤始终没有痊愈,拖着脚走路,走不了远路,就用一辆小铃木代步。因为行动不便,他与同学聚少离多,大家渐渐就失去了他的消息,直至他在东北去世。

  (三)

  胡周崇是学兵中最后一个回到西安的,临到学兵退场时,他在隧道里受了重伤,双腿骨折。一条粉碎性骨折的腿没有保住,做了截肢手术。他在师医院住了8个月,在特护病房住了4个月。

  师医院政委特地来到特护病房,给他讲了一个学生连副连长刻苦锻炼战胜伤残的故事。这个副连长就是石松宁。石副连长拄着双拐,两条腿软绵绵的,经常来给他吹口琴,鼓励他战胜伤痛。

  胡周崇后来也站起来了,也能拄着双拐走路了。他能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石松宁已经能走到安康大桥了。他在桥头拍了一张拄着双拐的照片,出院时送给胡周崇留作纪念。



 

  胡周崇近照
 

  20世纪末,九集纪实电视专题片《三线学兵连》开拍,编剧常扬先生来釆访了胡周崇。他向常扬先生推荐了石松宁,认为他的事迹更感人。

  石松宁最终没有接受采访,面对镜头一言不发。这太不像他的性格了!他曾经那样拼过,曾经的襄渝线奋斗史感天动地……他太有资格侃侃而谈!为什么一言不发?!也许是想起了当年的抱负?也许是想起了当年的辉煌?面对现实,一切反差太大,这确实太残酷了!!!

  我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石松宁战友,我永远不可能再见到护理他的大个子学兵孙振山。他们是1955年出生的,年龄都比我小,却已经先我而去!!今天我写下这篇文章,是为了纪念他们!纪念所有英年早逝的伤残学兵战友!

  在此抄录袁培力所著《襄渝铁路和陕西三线学兵》中的一段话,作为后记:

  在襄渝铁路即将接轨通车,绝大部分桥隧工程已经完工的情况下,1973年4月,10000名1969届“学生民兵”退出了三线建设战场,政府分配了工作。1973年7月,15000名1970届“学生民兵”退出了三线建设战场,政府分配了工作。从1970年8月到1973年7月,25000名陕西学生民兵在襄渝铁路建设工地奋战了将近3年。

  这种大规模的直接从学校组织初中毕业生到环境艰险的山区修铁路的情况是前所没有的,这支十六七岁的学兵大军,扑上疆场,虎虎生威,能征善战,功勋卓著。没有路开路,没处住自己盖房,大山深处供应困难,常常不能饱腹,但并不影响学兵在施工中拼搏。铁路施工中几乎所有的工种学兵都做过,而且一做就成了行家里手。学兵们流血流汗冲锋在前,有100多人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襄渝铁路。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为襄渝铁路的建成,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三线学兵那种报效祖国的崇高品质、艰苦奋斗的坚强意志、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是一笔无比珍贵的精神遗产!

  襄渝铁路铁流滚滚,三线学兵英名永存!

  大力感谢《三线学兵连网站》!

  大力感谢学兵袁培力、王照华、胡周崇、姚俊生、张冠军战友!
 

  作者:林建军(网名胖瘦) 2019年9月28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