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八·二九武斗事件发生以后，文革派的根据地被春雷派占领，文革派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也没有了活动场地。以前在小学校有一个现成的大舞台。现在只好转移阵地，最后，选中了第三生产队的大院子，之所以选中这里，是因为第三生产队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文革派，群众基础牢固，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第三生产队的队长范*宝也是文革派的成员，家族成员多，一般不会有人来捣乱。尽管文革派被打垮了，但是，宣传毛泽东思想这一块，谁都不能阻拦，谁也都不敢阻拦，给你一个反对或者破坏宣传毛泽东思想的罪名，不管是那一派的，让你坐牢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因此，尽管春雷派不希望文革派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这里活动，也是没有办法。

　　下面发生的事情，也许就是春雷派的巧妙安排，这个只有当事人清楚。

　　某一天下午，我在文革派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看戏，也就是第三生产队的大院里，我喜欢这几个主要演员的演出，反正学校也不上课，来这里可以看戏，又可以玩。戏台下坐着看戏的有我们第八生产队的几位，其中有范致荣。

　　他在专心致志的看戏，坐的时间长了，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就在这一站的空挡，刚要重新坐下，他的凳子被一个和我年龄大小差不多的小孩突然掀翻了，范致荣一下坐了仰八叉，就马上站起来想要教训一下这个小孩儿，这小孩撒腿就往大门外面跑，范致荣就在后面追，我喜欢看热闹，也就跟着他们追出大门外。刚出大门外不远，突然从附近跑出来几个春雷派的武装人员，手拿红缨枪，有的还拿着大砍刀，直接向着范致荣追过来，范致荣一看不好，可能中了调虎离山计，往回跑会直接被抓住，只能往前跑。

　　范致荣就这么穿过大街，越过小巷，一直往西北方向猛跑，后面追他的人也紧追不舍，我也紧跟着他们跑。

　　不好!范致荣怎么不往自己家跑，往我们家前院跑呢?

　　也许他想到了他家还有老婆孩子，跑到家谁也救不了他，还会给老婆孩子带来灾祸。也许他想跑进我家前门后，把门关上，追兵就进不来了。

　　他跑进前门，后面追兵追得太近了，根本没有时间把门关上，他只能继续奔跑逃命，他跑到后院，直接就跑进了我家，进屋就大声喊“婶子救救我!婶子救救我”!还没有等我母亲反应过来，他直接就钻进了炕洞里面。与此同时，门外的追兵也闯了进来，在里屋和外屋搜查一个遍，没有发现范致荣的身影，其中一个说，“他没有跑远，就在这个屋里我们和他就差几十步远”。突然，有一个人发现挡在母亲身后的炕洞口，一下把母亲拉开，范致荣的藏身之地暴露了，他被几个人拉出炕洞外，眼看他就会遭到暴打，就使劲往母亲的身后躲避，出于本能，母亲也拼命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虽然说母亲尽力保护她，但是他毕竟身体高大，头部仍然暴露在外。这时候那一位手拿大砍刀的，高举大刀，向着范致荣的脑袋砍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母亲本能地把自己的胳膊向上猛举，及时地挡住了即将落下来的大刀。尽管如此，被母亲的胳膊减缓了力量的大刀仍然落在了范致荣的头上，顿时，鲜血顺着范致荣头顶，流得满头满脸。看到范致荣满头满脸的鲜血，春雷派的这几位打手，也收手而去了。

　　母亲赶快找出一些白布，给他简单包扎，又吩咐姐姐，赶快去找父亲回来，套车把他送到医院。

　　范致荣经过治疗，性命已无大碍。我母亲却因为过度惊吓，变得精神失常了。她不能看，也不能听春雷派的人说话，也不能听春雷派的高音喇叭广播，只要一听到这些就乱骂一通，语言颠三倒四，一骂就是几个小时，严重的时候会因为家里的芝麻点儿小事开骂，不管是谁的错，谁的对，就是无休止地嘟囔开骂。

　　没有办法，只好把家庭的重担托付给年仅十五岁的姐姐。哥哥把母亲送到安阳市东风精神病医院，仍然不见有大的好转，后来又送到新乡精神病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稍微有一点儿好转。出院回家后，我们全家仍然不敢和惹她着急，一不小心惹她着急了，她又会嘟嘟囔囔个没完没了。

　　就这样，母亲的病时好时坏，七十年代末，不幸的她又患上了食道癌，据说这食道癌病跟受过度惊吓有着密切关联。一直到她老人家八十年代初逝世的时候，她精神失常的病情也仍然没有根本好转。终年仅仅六十岁!

　　其实，要不是母亲精神失常，造成了她说话无与伦比，颠三倒四。她可是这个世界是最善良，最具有同情心的。记得外村的一位同学，家庭条件不是太好，兄弟众多，粮食老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我有一天从学校回来，快进村的时候，在路上碰到这位同学的母亲，㧟(Kuai)着一个大篮子，里面有满满一篮子面粉。我问他干什么去了，她说我到你家借面去了。你娘真好，这不，给了我一大篮子。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为有这样善良的母亲感到骄傲，又为她的逝世感到十分惋惜。八十年代初，我家的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应该到享福的时候了，她却离我们而去，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

　　母亲可能是上世纪最后一批裹过脚的女人，她的双脚每次估计最多只能移动三十公分。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社会制度，毁了无数个老百姓，就像文革这个特殊的年代，毁了母亲的健康，毁了无数人的生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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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知道那个掀翻凳子的小孩是谁，我也知道是谁拿大刀砍了范致荣。只是不愿意公开，不愿意让他们加深仇恨，毕竟他们都是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

　　《乡村记忆十六：受惊吓的母亲》完

　2022年12月19日

 

编辑：兵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