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抗美援朝》发了3篇文章,从宏观方面,概貌地介绍了铁道兵历史上这场可歌可泣而又令人反思的战争。当年更生动、更具体的战斗情景,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参战战友开始著书立说,回忆浴血异国他乡的青春故事。
我经常收到这些图书,有些遗憾库存太多,日后陆续整理向大家介绍。
手头有一本铁道兵二师七团战友沙明、罗受河主编的有关援越抗美的书籍——《圆梦之旅》。2015年3月,七团48名战友、军嫂组成“中国抗美援越老战士返越访问团”,赴越南“祭扫烈士墓、战地寻青春”。该书便是回访者旧地重游撰写的诗歌、回忆文章。
两位主编同我都是七团战友。沙明退伍的时候我还没有入伍,他先后出版过五本以上图书,我都获赠。罗受河老大哥,在古交大川河,我们时常夕阳下漫步,谈的多是读书写作。
今天节选《圆梦之旅》部分文章,正好可以弥补我的文章的“细节”不足……
徐晓夫(已故):越南的丛林地带,气候无常,环境恶劣:炎热——中午达到摄氏48ºC,远看铁路线,有一道一米多高的热浪,犹如火焰一般在不断的升腾;寒冷——午夜睡觉时要盖上棉被,上面还要压上大衣,否则你就会患上感冒;潮湿——脱下的解放鞋放在床底下,如果两天不穿,鞋窠里就会长满白毛;与蛇共眠——起床号一响,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蚊帐顶上或蚊帐的某处,有一条或几条蛇在和你做伴同眠(眼境蛇、竹叶青蛇、复蛇、金环蛇、银环蛇……);与虫共舞——有水就有蚂蟥,有草就有蚊子,红蚂蚁在树上攻击人,黑蚂蚁满地筑巢,白蚂蚁蛀蚀木制用品,蜈蚣袭击人的腿脚,蚊子专攻人的面孔……战友们戏称:越南的‘陆、海、空三军’防不胜防,真是太厉害啦;与敌共博——敌机袭,我们打;敌机炸,我们修;敌特扰,我们防;越民伤,我们救……日复一日,频繁不断。
战士们在越南的生活非常的单调和枯燥,没有报纸看,没有收音机听,没有文体活动,就连一封来自保密通道(广西11号信箱)的家书,也是穿越封锁、几经周折、“遍体鳞伤”后才能传递到战士手中。每天只有对空作战、抢修铁路、政治学习,再就是不规律的吃饭、睡觉。无聊时,战友们在一起吹吹牛、侃侃山。高兴时,大家在一起交流一下用敌机的残骸怎样制作毛主席像章、毛主席语录牌、手枪、飞机…..这就是我们的战地生活。
1967年4月,为了鼓舞战士们的战斗意志,为了活跃部队的文化生活,遵照师(在内部我们还是习惯按原来部队建制称呼)党委的指示,七团党委决定:从各个连队抽调有文艺特长的战士,组建七团“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隶属于团宣传股管辖。其性质是属临时建制单位,宣传队所有人员的原建制隶属关系不变,有宣传演出任务人员就集中,没有宣传演出任务人员就各回各的连队。
傅国宝:援越抗美这段经历让我们刻骨铭心。在越南的五年中,从机关到连队,没住过一砖一瓦的房子,开始都住帐篷,后来住进竹房子。这两种居住场所都夏不隔热,冬不挡风,夏天睡在里面汗流夹背。起床后凉席上就留下了自己的影子。越南气候酷热潮湿,白天气温经常在四十五度以上,特别是打眼放炮,在铁路线上施工,钢钎、铁轨晒得烫手,加上劳动强度又大,需要不断补充水分,有个连队演文艺节目,说战士一天喝了八壶水,一点也不夸张。喝的多排的多,汗水把衣裤整天都浸湿的流水。很多战友皮肤溃烂,患体癣,阴囊炎等是当时连队的多发病,常见病,加上常有毒蛇、蜈蚣、旱蚂蝗、蚊虫和小咬的袭拢,严重影响战友们的睡眠和食欲,体质普通下降。为此、很多连队首长曾一度动员大家为革命而吃饭。由于当时我们都是毛泽东思想武装的革命战士。不怕流血牺牲,善于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出色的完成了抢建抢修等战斗任务。
徐雨生:1970年春节过后,我们1支队援越抗美的主要任务基本完成,战友们都希望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
一天下午,我回到梅梢沟连队驻地领取推土机配件,事情办完后在营房稍作休息。突然,我听到谅佳火车站方向传来巨烈的炸弹爆炸声,营房周围发生大地的颤抖。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越美巴黎停战协议,已签署一年多了,越南北方基本无战事。最近老美撕毁停战协议,又恢复了对越南北方的局部轰炸。梅梢沟附近住有团直后勤、机械连、汽车连、卫生队等单位,一旦敌机来袭,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当大家疑惑时,连里吹起紧急集合的哨子!当时在连队里的战友们全部集合起来只有二十几个人,其余的都分散在全团各个工地配合施工。满头大汗的指导员余正凡一声“立正、稍息、O型血的战友随我来”!就带着队伍紧急向卫生队方向跑去。由于情况紧急,大家不知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肯定是连队出了事,不然为什么要我们的战友去献血呢?
事后才知道,原来,那天上午,我们连湖南新化籍1961年参军的戴恩礼副连长去谅佳火车站轨道车班检查工作。他对轨道车班的战友们说,他早就发现车站背后山坡上有一枚美军投下的重磅炸弹,好长时间都未爆炸。我们很快就要回国了,今天我们去几个人把它挖出来,第一是回国前给越南人民排除隐患,第二是留着做援越抗美的纪念和对新战士作爱国主义教育的教材。在拆弹过程中,有几个修理班的战友一起来帮忙。大家非常小心谨慎的拆下炸弹的引信和尾翼,然后隐避在安全位置观察,反复几次。过了很久,副连长确定炸弹不会炸了,就起身朝距离十来米远的炸弹走去。不料,副连长刚一起身,突然一声巨响,刹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副连长被炸得满脸漆黑,双眼几乎失明;一名班长被炸得满脸是血,身上多处受伤;一名松滋籍的战友也多处负伤。最严重的是江西于都籍战友陈成荣,他的下肢被炸断,送到卫生队来不及抢救就牺牲了。可惜啊!这位江西籍战友人伍还不到三个月,离回国还不到四个月,一个活蹦乱跳的年青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沙明:梅花大桥,一座不到200米的大桥,是一支队4大队的防区,当年多次遭到美机的轮番轰炸,为了大桥的畅通,我们有好多战友牺牲此地。同行的湖南常德籍老战友王煥淼感受最深。站在梅花大桥上,老人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悲惨的情景。那是1967年8月14日,我援越抗美中国志愿后勤部队一支队9团3营12连奉命抢修友谊关至河内铁路被炸断的梅花大桥。那天,黄亮大所在的木工班长正巧拉肚子,作为副班长的黄亮大,义不容辞地顶替班长,带领10名木工战士上桥抢修。13日,其他班排均已收工回营,唯独留下木工班11名同志继续战斗。
14日清晨7时许,“敌机多批多架靠近梅花大桥”的敌情通报刚到,“呜!呜!”的防空警报即鸣响,紧接着,130多架美国F-4C从四面八方冲向梅花大桥。正在桥上抢修的11名战友,躲无处躲,藏无处藏。黄亮大则声嘶力竭地来回边跑边高喊:“同志们,注意隐蔽,小心敌机投弹!”
“哒哒哒!”“哒哒哒!”机关枪扫射声惊心动魄,“轰隆!”“轰隆!”炸弹爆炸震耳欲聋。敌机持续不断地向大桥俯冲扫射、投弹轰炸,瞬间血肉横飞,抢修的大桥亦轰然断裂、倒塌……
轰炸过后,同志们怀着侥幸心理,清理敌机扫射、轰炸后的现场。他们从炸断的桥梁、桥墩,找到水下、岸边,除了残臂、断腿、破肺、碎肉,遍寻不见一具全尸!大家止不住痛哭流涕。根据连首长指示,清理现场的战友只好将被炸成碎片的肉、骨、内脏、头盖骨等小心翼翼地捡来,分成11堆,然后殓入写有11位烈士名字的棺木之中。11具棺木内,究竟是谁的尸骨,谁也分不清楚,黄亮大也是在那次轰炸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王煥淼怀着悲痛且虔诚的心情,双手捧起从家乡带来的美味食品,在枕木上下跪,将桃酥搓成粉末,撒向桥下江畔,祭奠葬身异国他乡的亡友。那种兄弟情战友爱让人心酸落泪。
罗受河:黄伯海原来是二营高机连的指导员,1969年10月22日在北庆山洪爆发时为抢救落水的战友不幸牺牲,那时我还在团机械连。1976年,我从石家庄铁道兵学习回来后到二营机械连任付连长,连队就是为了襄渝铁路的建设由高机连整编而成的,这个连队前身就是在越南战场上“七战七捷”荣立多次集体二等功,涌现了舍己救人的一等功臣指导员黄伯海烈士和击落敌机荣立二等功的副连长梁德仁的高机连。在连队时,我们在新兵入伍、老兵退伍时进行革命英雄主义教育,用这些英雄模范人物的事迹对战士进行生死观、苦乐观的教育,多次提到黄伯海、顾久琴,危险关头,黄伯海把生的希望让给了顾久琴(三等功荣立者),死的危险留给了自己。顾久琴得救了,黄伯海献出了年仅30岁的生命。
2013年4月来自全国各地的战友在安徽聚会后来荆州聚会,返回时唐山战友来武汉与我相聚,顾久琴给我讲述了当时的情景:
山洪暴发后,刚刚探亲归来的指导员马上呼喊快救人。平时穿着解放鞋都能走过去的小河沟,变成了一条汹涌的大河,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树木、油桶、杂草等奔流而下。顾久琴与指导员站在用钢轨和枕木搭成的便桥上,手拉手地拦截从上游冲下来的战友。河水越涨越高,便桥摇摇欲坠,黄伯海大喊一声:“撤!”就在这时,便桥突然垮塌,顾久琴和黄伯海落入喘急的河水中。黄伯海猛地把顾久琴一推,高声喊道:“抱住木头”。顾久琴得救了,黄伯海又去救战友时,被一根木头重重撞击到背上,瞬间被万恶的洪水吞没了。战友们沿着河边呼喊着:“指导员,你在哪儿?指导员,你在哪儿?……”指导员再也听不到战友们的呼喊声,丢下了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永远地离开了他心爱的战友。
肆虐的洪水3小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下游十几公里的河滩里战友们找到了指导员的遗体。当看到只剩下一具面目全非空躯干的遗体时,战友们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指导员的名字……当时的情景,顾久琴直到现在说起来仍然眼噙着泪水。顾久琴这个重情重义的北方汉子,尽管身患腰椎间盘脱出,行走不便,仍然参加了这次战友聚会。久琴,久琴,名如其人,他对战友永久的情谊深深地感动了我。这次战友聚会后,张金春在谅佳烈士陵园找到了黄伯海的墓,告知了顾久琴,他随后就参加援越抗美的老战友代表团去谅佳烈士陵园为指导员扫墓了。
照片拍摄:刘晓义
(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