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一段路及一次高原反应


 
        有人说在青藏高原当兵,经历高原反应是司空见惯的事。然而,真正经历过以后,才知道它的厉害。
        1981年3月,在四川达州经过3个月新兵训练后,分到了铁7师青海格尔木所在的老连队。
        青海格尔木市位于青海省西部,柴达木盆地中南边缘,隶属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海拔2625—3350米。虽然格尔木市地处青藏高原,由于当时我们都比较年轻,对高原反应不是那么强烈。即使平时出车去西宁翻越脱土山、日月山,都感觉不到高原反应。

 

        不过,让我第一次经历高原反应是1983年6月初的一天。
        1983年,由于青藏铁路一期工程已竣工通车(只有货运),部队无工程干,作为后勤保障工作的汽车营,在上级领导的指示下,就搞起了对外运输。于是我和战友们就给地方运输公司承运大米、砖瓦、水泥等物资,这些物资被我们运到五道梁、二道沟、沱沱河、雁石坪、唐古拉山等地。
        那天吃完早饭,我们6台解放牌汽车装满红砖轰轰隆隆开始向青藏公路沿线的沱沱河进发。
        离开格尔木70多公里处,就到了昆仑山脚下,进入一道名叫“艾芨沟”的深长峡谷。峡谷宽10多米,深30多米,长约一公里,是去西藏的必经之处。由于这里海拔比格尔木高900多,达到3700多米,道路开始变陡峭起来。6台装满红砖的解放牌汽车在高原缺氧和低气压的影响下,吭嗤、吭嗤地像蜗牛一样向前爬行。中午时分才到达一个叫西大滩的地方,吃完午饭,又开始向前进发。
大约下午3点,车队才爬上昆仑山口。

 

        爬上昆仑山口,从驾驶室向远方望去,这里高原地貌完全和格尔木看到的不一样。这里的高原虽群山连绵,但起伏不大,海拔高差小,有“远看是山,近走是川,高山坡度缓,河多水不深”等地貌特点。
        一踏上昆仑山口,就进入了可可西里无人区,“生命禁区”也从这里开始。从昆仑山口到五道梁约109公里,平均海拔4700米以上,四季皆冬,极易发生高原反应,素有“到了昆仑山,气息已奄奄” 之说。这时,我的肚子开始有些发胀,头也有些疼痛。
傍晚6点,我们的车队终于到达五道梁。
        五道梁位于109国道3007公里处,年均气温零下10摄氏度至零下41摄氏度,而五道梁又地处昆仑山与唐古拉山之间的风口,大风常刮、飞雪不断,冬季更是寒冷漫长。空气含氧量不到内地50%,冬季夜里风大,含氧量更低。民间有“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等谚语流传,也就是高原反应。也许是年轻,又在格尔木待过几年,对高原反应并没有放在心上。我们在兵站招待所吃了晚饭后,便和几个战友走出兵站闲逛起来。虽然那时候已设立五道梁镇,但并没有固定的长期居民。除了泵站、加油站、汽车维修店以以外,只有四川老乡开的饭店,稀稀拉拉分布在小镇唯一的马路两边。这些饭店都设有几间客房,以便跑长途的司机住宿。而所有的房屋全是两米多高的土坯房,房前有用土坯砌成围墙大院,围墙有一米高,面积有一二百平方米,每个院里面都停有几台五十龄和解放牌汽车。从窗口透出的昏暗灯光在这荒原上,显得格清冷。
        我们就这样在五道梁小镇上走着,时间稍长,身着棉衣依旧感到有些冷,估计这时的室外气温零下10摄氏度。
基于刚出兵站招待所时,兵站招待所负责人曾告诫我们,不能走得太远,这里的狼比格尔木多且狼群大,常常神出鬼没,威胁人畜安全。如果得了高原病,就更危险了。来回走了几百米,我们便返回兵站招待所。
        回到兵站招待所洗漱完毕,就躺在床上。可躺了几个小时,一直无法入睡,我和几个出去闲逛的战友又出现了高原反应。我们赶紧用背包带紧紧扎在头上,压迫减痛;把枕头垫高,用鼻子和嘴巴一起呼吸……

 

        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月,不禁感慨,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严重的高原反应让人难以入睡。可对驻守在这里的官兵来说,我的“这一夜”,不过是他们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中最为普通的一夜。由此,我对驻守在这里的官兵和在这里生存的人们更加敬重,也对大自然更加敬畏。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向沱沱河方向进发。一路上肚子仍然发胀,头也疼痛。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即使心里难受,也要忍着。
当我们驶离五道梁一百多公里时,一座不高的山隘横亘在我们面前,而且在我们前面已堵起的车如一条长龙向隘口逶迤而去。我们停车问一地方司机怎么回事,地方司机的回答犹如当头一棒:“这个地方叫风火山,经常堵车,而且一堵就是几天。”再打听才知其堵车原因,虽然青藏公路从五十年代中期已全线通车,但大部分都是泥土路面(搓板路),都没有铺沥青,即使到了八十年代初期,风火山到唐古拉山口也未铺上沥青,特别是风火山至二道沟一段连一条完整的路基都未形成,平时车辆都是在这片广褒的荒原上自择道路通过,因而,不时有司机因迷路冻死或饿死在这里。
        “上了风火山,三魂已归天”。 严重缺氧是风火山最可怕之处,那里的氧含量仅为10.13千帕,低于人类生存所需氧含量的最低极限值。随着海拔升高,高原反应越来越强烈。感觉胃中一阵阵恶心,食物翻滚着要找一个排泄的出口,舌根死死抵住喉咙,才把这一口泛涌压下去。
        高原反应有点缓解,我们便下车活动一下。在风火山隘口上站立,是需要勇气的。穿着棉衣和绒裤都冻得发抖,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刮一样,疼痛难忍。我们穿上皮大衣像踩着棉絮似在隘口上度着步,突然狂风大作,飞沙挟着小石子,打得汽车的挡风玻璃和引擎盖啪啪作响。大风越来越猛烈,豌豆大的冰雹夹着绿豆大的雨点,一阵紧似一阵,又劈头盖脑地打来。我们赶紧钻进车里,好在时间不长,风停雨住之后,一轮艳阳又钻出云层,风火山恢复了静穆,地面上铺上了一层“冰豌豆”。

 

        下完“冰豌豆”不久,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一些地方运输公司的司机纷纷拿出自带的喷灯(气化喷射器,冬天用于烤汽车进、排气管,发动机底部)、高压锅、大米、蔬菜等,用三块石头将高压锅支上,开始做饭。一会儿,香喷喷的饭菜就做出来了。
由于我们第一次跑青藏公路,没有行驶经验而没有带丁点吃的东西。看到别人吃饭,也只能咽口水。一直到了晚上,实在饿得没得法了,我和同行的本连队的战友只好到修路的工程兵部队寻求支援。还好,在一个连队找到了几个重庆籍战士,而这几个老乡和我还是同年入伍的,拉了一会家常并说明来意后,几位老乡热情地到连队炊事班拿了一些馒头、蛋皮罐头、猪肉罐头,解决了我们的吃饭问题。
天黑尽后,我们各自回到驾驶室内,闭着眼,和衣靠在座垫的靠背上。不一会,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身体突然扑到窗前,手摇下车窗,头伸出窗外,脖子上的肌肉突然紧绷,随即马上松弛。
        胃里的全部食物混合成粘稠汤液喷到车外,吐完后清醒许多,用毛巾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和眼中连带而出的泪水后,又闭着眼,和衣靠在座垫的靠背上。许是吐累了的缘故,还是慢慢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堵了一天的路终于通了,我们又驾着车离开了风火山,往沱沱河进发。
到了沱沱河时又一直吐,把喝的水和吃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再后来只能干呕,已经吐无可吐,以至于整整一个晚上都无法入睡。
从沱沱河回格尔木市,又是一路走一路高原反应伴随。
        虽然后来跑了无数次这条线,高原反应也不再那么强烈,但我永远不能忘记第一次跑那段路以及那次高原反应。
        当然,我更清楚,在青藏高原每一次跋涉,都是自己与自然的对决,精神与躯体的战斗,更是军人骨子里的一种血性的诠释。

 



照片选自网络
(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