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散文】担 砖

  




【散文】担 砖

  

  清晨,我喜欢沿马路在村头庄尾漫步,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鳞次栉比的小洋楼,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别墅。不由得感叹当今社会的发展与进步。上世纪青一色的土砖屋已不见踪影,荡然无存。

  土砖屋,现在对我来说,熟悉而又陌生。然而四十多年前一次担砖的经历却让我难以忘怀。

  土砖屋,顾名思义,它是由田里的泥巴踩制的砖,晒干后,用谷壳和泥砌墙,放好桁条、椽皮,盖上瓦的房子。

  修建土砖屋,担砖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工作。

  担砖的工具叫“络脚”。在两个比土砖稍长、宽的井字形木架上,安装四块坚韧的经草火熏烤后弯成的竹板做成。〝络脚〞一般是齐腰高。然后在“络脚”上套上用麻绳、棕绳或草绳做成的套子,用来搭放扁担,免得扁担放上放下,耽误工夫。

  一九七五年八月份,院子里一户王姓人家修房子。我们三个在大队任教的民办教师,趁暑假主动去担砖,主人家自然高兴。

  清早,我们十个担砖的年轻人,身穿背心或短褂,短裤,把汗浸洗澡布搭在肩上,或扎在腰上,担上“络脚”出发了。排头兵是民兵排长梓坳叔。凡是挑担的活,他都是领头的。他担担子迈得开步,压得住脚,和他在一起,走得快的人不嫌他走得慢,而走得慢的人,不嫌他快。这样挑担走路不累脚,所以大家都喜欢他领头。

  担砖的地点是一个叫“光路冲”的山岗上。

  其时,田地归生产队集体所有。虽然生产队对社员们修屋大力支持,但踩砖的田还是有限制的,一般只能在不能插晚稻的高坎田踩砖,所以担砖的路途有半里多路。

  “光路冲”的路,名不符实。路两边是高山,山上砂石滚落到路中间。砂子包谷粒、鸡蛋大小不一,走路硌䖼。路随山势而陡直、崎岖,只有到了砖田的田埂上才有一段平坦的路。好在我们从小爬山越岭惯了,才不觉得什么。

  山上杂木枝繁叶茂,藤蔓遍地。画眉、一些不知名的山雀,在树上、藤蔓间翻飞跳跃,翩翩起舞,鸟儿们唧唧啾啾,嘀哩嘀哩,此起彼伏,婉转悦耳。我们担了四个砖,一百二十左右的担子,在鸟的歌声海洋里行走,觉得轻松惬意。路右边半山腰上一块巨石上,一只硕大的苍鹰,纹丝不动,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我们这群干劲十足的担砖人。

  担了四担砖,才吃早饭。

  那个年代,不管是修屋还是其他帮什么忙,是不用开工资的,匠工、小工,全是人情工,只管饭,一天四酒三饭,外加一包经济烟。

  那时物资匮乏,经济不活跃。主人的饭桌上,通常是四个菜,主菜是两碗肉炒豆腐,其余两盘是随季节而出的小菜。两盐水壶子米酒,没米酒的到街上打三毛钱一斤的碎米酒將就。帮忙的人绝不会挑剔主人家的伙食的。

  吃了早饭,继续担砖。也许是二两酒落肚的缘故,土秀才文盛唱起了山歌。文盛嘴皮子利索,擅长编顺口溜。此时他脱口而出:“哎一一,日头出来三尺三,哥在山岗担把砖担。爬山过坳汗水流,肩膀压肿脚打颤。日头出来三尺三,妹在家中打布单。做活仔细须专心,莫要踮脚把哥看。”这半荤半素,亦庄亦谐的话语,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致。骚牯仔蛮牛笑着说:“呸!悟起的味,尽想好事,还踮着脚把你看,恐怕早低着头想她的老情人去了”年轻人天生好这口,喜欢开玩笑,闹腾起来无休无止。此时,“呵呵!〞“嘻嘻哈哈!”山路上欢笑声不绝于耳。霎时间,树枝上藤蔓间的鸟儿惊得止住了鸣叫。草丛中一只野鸡惊吓得冲天而起,“咣咣”两声,箭一般地飞上了椅子岭。

  大家笑声刚止,走在前头的梓坳叔,穿的轮胎草鞋踩着砂子滚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蛮牛又捡到了笑料,说:“排长,你知道今大要担砖,做重工的,昨晚还和嫂子温存,难怪桩子不稳,腿软脚抽筋的。”梓坳叔半愠半玩笑的说:“死骚牯仔!你昨夜是贴墙根在我窗子下还是在我床底下,看见我和你嫂子做那事了?毛屌货,冒脱蛋壳壳,净起哄,当心我把你这死骚牯子骟了,把你那东西喂狗。”

  又一阵爽朗粗犷的笑声在山路上响起。

  说说笑笑中,担了十来担砖。

  歇间了,桌上摆了升把落花生,两壶米酒。主人又把蒸熟的大半中锅南瓜红薯支在架子上,供大家填饱肚子。主人很随便,我们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吃喝起来。

  歇了间继续担砖。

  别小看担砖,虽是力气活,也有技术含量。担砖过程中,你会发现里手在行的人,来到砖田,把

  “络脚”一放,在码砖处左腿微微一蹲,右脚往后一撤,身子稍弯,搬着砖忽左忽右,一气呵成的放好,然后一弯腰,担砖便走。到了屋场上,“络脚”一下地,双手将“络脚”往左右两边顺势一推,砖应声倒地,便捷利落。单凭这放砖下砖两项,就会节省几分钟的工夫。难怪初担砖的人不得要领,往往成了“落水鸭”。

  曾老师曾是典型的“落水鸭”,每次落在后面,为了自我解嘲,学着土秀才文盛的样子,扯着嗓子喊道:“哎一一,力大还得技术强,苦干蛮干不值当。担砖迟误分把钟,落水鸭子不赶趟。”文盛闻声回应:“哎一一,姐姐做鞋妹看样,莫把双眼当配相。先生架子放一放,立马变成领头羊!”曾老师脸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下午,担砖转场。我们到一个叫“顺耳岭”的地方担砖。

  从屋场到砖田,道路平坦。这田的砖,红黑色,比“光路冲〞那黄白色的砖要轻两三斤一个。尽管砖盒子的大小规格一样。因为路平砖轻,劳累了大半天的担砖汉子仍没多少倦意。

  去担砖的路上,起初大家的步伐零零乱乱,不知哪个二楞子随口崩了一句“一二一”,这些曾是基干民兵的汉子们,步伐立刻整齐划一,脚步声“咔嚓、咔嚓”,煞是有趣。

  担砖往回走时,大家的姿势不是行走,而是小碎步跳跃式赶路。扁担在肩膀上晃晃悠悠,似跳动的音符。这支担砖的队伍在夕阳的斜照下,恰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担到最后三趟的时候,梓坳叔说:“明天早上怕砖赶不上,我们一担多担两个吧!”大家纷纷赞同。一担六个土砖,一百七十来斤,自然比原来吃力。这时文盛巧妙地把毛主席语录也用上了,“下定决心来担砖,不怕牺牲拼命干,排除万难担六个,争取胜利乐呵呵!”路上又是一阵响亮的笑声。

  晚饭了,这时也正是主人喊人帮忙,安排工的时候。主人会在这时把第二天所需要的人和工安排得妥妥贴贴。被喊到人自然会欣然应允,从不推辞的。农村的人质朴、善良,乐于助人,大家都知道,一个人一辈子难得修一届屋。团结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

  可不是么,我们队上的打鱼翁水生老爹,为了给四个儿子讨婆娘,在众乡邻的帮助下,硬是在七天之内,修起了两座四排三间,五柱九瓜,两丈四多高的土砖屋。

  时光虽然过去了近半个世纪,但我仍然留恋那乡邻和睦,互帮互助,不计报酬,人情味浓郁的岁月。

 


 

  作者简介:李良华,55年出生,77年入伍,80年退伍,退休教师。湖南省武冈双牌镇人。

  作品散见于《铁道兵报》、《邵阳日报》、铁道兵文化网、今日头条、新华网、《都梁风》、《武冈文艺》等。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