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偶回老家逗留,因为回乡不易,不免小住了两日。遂和王哥的司机小王,在蒙蒙雾雨中去井索沟看望了几位久违的老人。
井索沟记
井索沟,属西河滩东南十里的南寨九队。姨婆家就在井索沟的最深处。 姨婆的小女,我叫作崴姑的也嫁在本队,加上姨婆膝下两个儿子,我叫作长叔、根叔的,也有三大家子。小的时候,姨婆家是我最爱去的所在。井索沟地处秦岭浅山深沟间,昼夜温差大,其在沟垴坡地上规模种植一种风 味独特的“秤锤梨”,因绵甜爽口,口感极佳而颇负盛名。
从平川地带去井索沟有两条路,一条是沿下磨石往万户的车路一直往东,从井索沟口往南,直达沟垴就是姨婆家。另一条算是捷径,也是小时候奶奶带我去看姨婆常走的路。先从靠西边的南寨沟口往南,上了南寨梁, 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往东斜插过去,绕到井索梁,再下到井索沟也可到达姨 婆家。此路经过的南寨梁上就是几个舅爷的家,也是奶奶的娘家,奶奶走这条路可以顺路看望本家的亲人。从井索梁往东,下了一道陡坡,便是井索沟西台上的崴姑家。从西台的崴姑家下到沟底,再上了东台就是姨婆家的大院子。
姨婆家的东台上的大院子方方正正,有七八户人家都是钟姓本家。钟家大院子坐东朝西、依山面沟,位于井索沟垴东半山腰的一处台垣上,台垣平坦宽阔,院子后面的山坡高峻陡峭,遍布苍松翠柏,常年郁郁葱葱。 站在东台的边缘,居高临下,近处沟底平地上的片片梨园和两边缓坡上的层层梯田尽收眼底。天气晴朗的日子,还可以清楚地看见沟口天主教堂顶上熠熠生辉的十字架。极目远眺之间,甚至连沟口外绿油油的沃野平川也看得真真切切。
记忆中的姨婆
姨婆是奶奶唯一的亲妹妹,是我记事起奶奶最亲近的亲人。我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奶奶去舅爷家和姨婆家走亲戚。奶奶和姨婆的娘家是南寨的大户谢家,姨婆在井索的本家姓钟,也是本地大户。
姨婆清秀慈祥,下巴中间有颗黑痣,很有福相。时常一副恬静的微笑。老人家性格温和,对人和蔼亲切,总是给我拿出各种在当时来说算是稀奇的吃食,不外乎山里特有的核桃、毛栗和苹果梨子之类。奶奶和姨婆坐在整洁明亮的炕上说着话,我便和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疯玩。姨婆有时边说话,还做着一些针头线脑的小活,奶奶也便一边搭着手帮忙。还记得一次姨婆在整理一堆白色的缝衣线,我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觉得很有节奏感也很有意思。姨婆见我看得入神,就仔细教我弥接线头的方法。至今四十多年过去 了,姨婆也早已过世,而姨婆当时慈祥恬静的神情依然历历在目。我自小 就没见过姨婆家的爷爷,许是过世较早之故吧。姨婆一生膝下育有三子三女,其中小儿子福学叔自小过继给舅爷随了谢姓。
昔日伙伴今日老表姨婆的几个孙子都聪明懂事,因都是表兄弟,总是对远道而来的我关照有加。其中和我年龄相仿的有长叔的大儿子栓劳和根叔的二儿子满仓。根叔的小儿子拉仓,比我要小,好像在贾中和我一级上过一年,但没有留 下任何记忆。栓劳和我同岁,满仓哥大我两岁,最大的是根叔的大儿子保仓哥,长叔还有个叫万劳的小儿子,和小我三岁的三弟同岁,他们还是中学同学。井索离贾中太远,上中学时万劳就和三弟一起,相伴宿于奶奶的土炕上。
可惜万劳毕业后不幸罹患白血病,为家境所困,长叔根本无力筹到十万元的巨额治疗费用,此后没多久人便殁了。 据说保仓哥过得不错。而满仓哥却不甚好,妻子前些年故去后,一直和三个孩子一起过活,上面是两个儿子,均已成人;小的是丫头,叫钟珊,多年前嫁给了我一个要好战友来存的外甥,后来来存家过事还见到过,也简单问过一些情况。钟珊长得好,也很懂事。来存家在斜谷,其外甥在不远处的关子城,钟珊就与其两个姑姑所在的上磨石相邻,走动方便,也好相互照应。
上磨石偶遇
还记得几年前的一天,去上磨石拜访一位朋友,偶然间见到了三十多年间长相并未变化太多的长叔的小女儿丫娃妹妹,从丫娃口中得知,根叔的小女腊梅也嫁到了这边。在随丫娃去和朋友家相邻的腊梅家里小坐,又恰逢两姊妹的妈妈结伴来看闺女。又和久违的两位老姨拉了一回家常。当年四十开外的老姨都已是耄耋之年了,却依旧神清气爽,身体硬朗,很是让人欣慰。
福学叔的电话
转眼之间已是五六年的光景。前不久和福学叔通电话询问了根叔和崴姑的情形。
福学叔说,井索沟垴原来的东台已不复存在了。以前山上林木茂密,植被旺盛,良好的自然生态让紧靠着的高山和老钟家的院落数百年来相安无事,和谐共生。自分田到户,尤其是开放市场后,林区管理失序,砍伐成风。几年工夫,百年老林砍伐殆尽,接着便是山体滑坡。当年齐整美观、温暖和睦的东台大院,被持续发生的坡体流失毁于一旦。住户们被逼无奈,不得不忍痛搬离了世代安居的家园,陆续在沟体中段的晒谷场周围择地而居,重新建起了各自宽敞明亮的新家园。长叔家老姨和根叔也跟着 子女搬了出来。福学叔还说长叔已过世多年。说根叔前不久患病,已不能行走。说崴姑姑父自儿子意外后,状况一向不佳,女儿玉慧早年招了女婿另立门户过日子云云。听完这些,我心里即刻生出几许愧疚来了。
井索沟之行
借着午间西凤的余兴,和即将见到亲人的期盼,与司机小王,在秋雨绵绵中,踏上了熟悉的井索沟之行。 轻车熟路,车轮飞驰,不一会就到了井索沟。记忆中跟着奶奶走亲戚时每每觉得很遥远的路程,在和小王的闲聊之间,没多大功夫便来到了井索沟垴附近。车路由沟口进来一路缓漫上坡,渐渐收窄。还没到沟垴尽头,车子已无法前行。下得车来仔细辨认,还能幽幽找到一丝昔日的蛛丝马迹。左手边的半山腰部位的残垣断壁也许就是昔日的东台院落,山上垮落的土石漫延到了沟底的车路上堵塞了车路。路上的土石堆上有一条人畜混合踩过的狭窄通道。雨雾之中还看得见周围植被尚好的沟沟凹凹,只是鲜有昔日高大茂密的松柏林和记忆中整齐风光的“秤锤梨”园了。
附近未见有人家,便调转车头行驶了百把米,在靠近东坡半山腰的一处平坦的晒场边停了下来。晒场周围稀零八罗有几户人家,和福学叔在电话里描述的新村庄的位置吻合。沿着晒场南侧的小路往东不几步,有一个院落,大红色的铁门虚掩着。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扇门被打开,一位个子稍低,方圆脸庞的中年妇女出来问话,看样子像是在洗着衣服。说明情况后,女主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和热情,原来是保仓哥家里人。问了两句,回答后终于没听清其具体身份,因急于看望根叔也未便再问。遂央其带路, 转过一道弯往北,不几步就是根叔家。根叔家的新院落依旧坐东朝西、靠山面沟,门面院落宽敞整洁。进门后径直到上房里屋根叔的房内。老姨就在炕对面依墙而坐,见我进屋,听了家人介绍,欠身笑脸招呼着。像是孙媳妇的赶紧沏了茶水递过来,一家人十分热情。我就在根叔近旁的炕边上坐定,仄身询问根叔身体,见老人家虽说躺着,但精神矍铄,口齿清楚,说话铿锵有力,还清楚记得我在铁路上工作。又和老姨聊了一会儿家常, 嘱咐根叔老姨多注意身体,又问了崴姑家的方向便起身告辞。
出了根叔家,往北 50 米的样子,在临近西坡的三叉路口,顺利找到了崴姑的女儿玉慧家的新房子。家里没人,又根据邻居提供的线索,下了一道像城市公园一样整洁漂亮的果园台阶,在新农村的一处不算大的村民活动场所附近找到了玉慧家开的小商店。玉慧不在,玉慧的爱人在店里招呼兼着照看小孙女。玉慧的爱人是后来招的女婿,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一 个朴实精瘦的庄稼人。聊了一会儿,知道其刚做了手术,身体欠佳。又说玉慧回老屋去了。便又折回原地,驱车沿着西坡边上的水泥车路,终于在原来的老地方找到了崴姑的家,玉慧老远迎出来接住我,一起进了崴姑陈旧但整洁的长条形院落。早年盖起的平房、院落还算宽敞。此时,崴姑已在院子门口,依旧是当年的崴姑,干练热情一如先前。前些年崴姑家因一场意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崴姑姑父受此打击伤了元气,要强能干的姑父此后便落下了病根。四十年过去了,崴姑除过平添了几分岁月的风蚀和历经困苦的憔悴之外,看起来并无更多变化。被崴姑牵着手一路领进里屋。 精明能干,惯常一副笑脸的姑父躺在炕上。姑父精神不错,思维及语言顺畅,只是已不能自主行走。问了些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安慰姑父安心养病,嘱咐玉慧多操心。不知不觉间天已向晚,遂向崴姑姑父告辞,崴姑硬是把柜子上的一包核桃塞到我手上,一直送我到门外路口。向崴姑挥手道别后的回头拐弯间,一股无名涌出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坐在返回县城的车上的我,依旧沉浸在有几分沉重的亲情之中。几位已届耄耋之年的老人,在历经岁月煎熬和人生辉煌之余,依旧顽强地扮演者自己的角色。以微笑,以对子女,对亲人满腔的爱默默承受着内心的困苦。岁月悠悠,亲情依依。我们的社会,我们每个人都应尽可能多地用心去体味,去真心关爱每一位老人。
几句后缀语
此文成稿之际,在和来存战友的电话中得知,根叔已于三日前不幸故去,不禁愕然!惟愿根叔在天之灵安好!随后,一位在宝鸡一所医院当医生的井索钟家的同学,也在贾中同学群里以拉仓表弟的名义,发布了根叔逝世的讣告,邀请方便的同学数日后在井索沟相聚,共悼根叔西游,追忆根叔恩德。
2018 年 11 月 17 日 惠远街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