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采莲欢歌》——跟着课本品古诗之八
《采莲欢歌》——跟着课本品古诗之八
汉乐府《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孩子们学到这首诗的时候，一定是轻松快乐的——它太好背诵了，只要记住前三句就好了，后面就是东西南北，换一个字眼儿而已。而且，这种句式给人以幽默的感觉，诗还可以这样写啊！
是的，轻松快乐，就是这首诗传达的情绪。它写一个水上农家劳作的场景，那是在江南，传统中国的梦里水乡，采莲是这里每年总有的活动。在湖中采莲，莲叶挨挨挤挤，涨满了湖面，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呢，先民们用了“何田田”三个字。何，就是何其、多么，“田田”是什么意思呢？《辞源》解释，“田田”是“叶浮水上貌”，《辞海》说是“荷叶相连貌”，《汉语大词典》则说是“莲叶盛密貌”。这些解释，都像是因为有了《江南》这首诗，才根据诗句的意思推定出来的。汉字里和荷叶最相似的字，就是“田”字了，汉字是方框字，没办法，只能化圆为方，代表荷叶的轮廓。中间的“十”字，就代表化繁为简后的荷叶叶脉。“田田”，就是很多荷叶的样子，也就是“荷叶相连”“莲叶盛密”的景象了。“田”字本是田地之田的象形字，是阡陌或田埂分割后田地的样子，但它也可以象形别的，因此而带有新象形物的意思，如“田猎”的田字，就是象形捕猎鸟兽的“网”。蒋礼鸿《读书肊记》就写道：“有树谷之田字，有猎禽之田字，形同而非一字也……田即网也。田所以取鸟兽。因之，凡取鸟兽皆曰田矣。”“田田”在这里象形并形容荷叶，也是古人的一种智慧。这个词被创造出来后，几乎成了后世人们形容荷叶的专用词汇，如谢脁《思归赋》：“寄北池而采莲，……望水叶之田田。”北宋欧阳修《荷叶》“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也写道：“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
荷叶挨挨挤挤，荷花和莲蓬就穿插在荷叶之中。农人们划着船儿采莲蓬，拨开密密匝匝的荷叶，清澈的水下是游动的鱼儿，运动的生物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鱼儿在莲叶周围，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游到西，真是往来倏忽，自由自在。
鱼儿在水中是自由的，就像鸟儿在空中。《诗经·大雅·旱麓》中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孔颖达说：“毛（注解《诗经》的毛亨、毛苌）以为大王、王季德教明察，著於上下。其上则鸢鸟得飞至于天以游翔，其下则鱼皆跳跃於渊中而喜乐。”这句诗本来用来比喻贤明的先王上下体察万物，后来“鸢飞鱼跃”成了成语，指世间生物各得其所，任性而动，自得其乐。庄子在濠水桥上就感受了鱼儿“出游从容”的快乐。同游的惠子却发出了疑问：“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不快乐呢？”
鱼的快乐，只是人心中的感受。采莲人歌唱鱼儿游来游去的自由，表达的却是自己内心的快乐。两千年后的我们，读着这些在莲叶周围轻快游动的鱼，还能感受到他（她）的快乐。这就是修辞中的“移情”手法。
采莲人一边采莲，一边唱着词句简单的歌词，他（她）陶然忘我，好像没有去想该怎么修饰语言，怎么描写荷叶、莲子和荷花的美丽风姿，才能表现这美好的生活场景，就是这么直抒胸臆，信口吟唱出来。就像李白诗句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样。
正如本文开头说的，这首诗最鲜明的特点是重章叠句、回旋往复，这种修辞方法叫复沓，也叫复唱。《诗经》里有很多这种句式，如《芣苢》篇：“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就是用重复的语句，描写人们采集车前草（也有人说是薏苡）的各种动作。这看起来单调的重复，却在吟唱时产生特殊的效果。你试着唱一唱就能感受到，它生出了简单明快、往复回环的音乐感，也强化了要表达的情绪。其实，这两首诗感情上是相通的，都传递出劳动者自由欢乐的心情。
清代陈沆在《诗比兴笺》中阐释这首诗时说：“刺游荡无节，宛邱、东门之旨也。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永叹之。孔子曰：‘书之重，词之复，呜呼，不可不察。其中必有美者焉。’是之谓也。”把一首大璞不雕的民歌，解释成了带有浓厚说教意味的载体，这纯属是道学家的迂腐见解。闻一多则说：“这里用鱼喻男，莲喻女，说鱼与莲戏，实等于说男与女戏。”我觉得，这也犯了过度解读的毛病。先民的诗歌，很多都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我手写我口，简单质朴，直抒胸臆，如此而已。
莲，是水生植物中最引人注目的，它姿态优美，风姿超凡，尤其是荷花的美艳，简直不可方物。它虽然也在北国生长，但江南河湖密布，尤为常见。于是，提起江南，我们常会想起荷花，想起采莲人。北宋词人柳永写江南风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竟然引得远在北方大漠的金国君主完颜亮艳羡不已，统领千军万马大举南下，要把江南的人间仙境占为己有。
这首诗如此简单，留给后世的影响却绵绵不绝。乐府旧体中有《采莲曲》，很多诗人也都写过。还有一首有名的乐府诗歌《西洲曲》中也写了采莲，可以让我们引申感受《江南》诗没有正面描写到的情景：“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些诗句，共同把“江南”的优美意象塑造出来了，那是物阜民丰、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那是人间的天堂，是我们梦寐以求、诗意栖居的地方。我想，很多采莲人在劳作时，脑海中仍会浮现出这首诗来，会禁不住低声吟唱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王秉良简介
王秉良，北京市写作学会副会长，大路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理论学会主席，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会员，“具象中国”油画双年展和“大路画展”学术主持人。在《中国青年作家报》连载《悟画记》《跟着课本品古诗》专栏，并在《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和《中国书画报》刊发系列文人画评论散文。文章被《读者》《青年文摘》《文摘报》等报刊转载。
图片照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 老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