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小说】我们班里的那些事(二)


              
                                     

        本小说反映了为国家艰苦筑路的铁道兵战士的苦与乐以及他们的婚姻和牺牲精神。
       
        接上期:              
 三
 
        队伍来到了一座靠近铁路路基的一架山下,汤排长和陈排副比划了一会儿,陈排副就喊:“十班、十一班,都上山吧,向山下翻石头。十二班,在山下的平台上装汽车,大家开始干吧。”
        山坡很陡,大家迈着坚实的步子,踩着乱石,一步一摇的上山,跟在大家屁股后面的孙玉生晃着身子说:“今天好熬些,沾了新兵的光,光是领衣服、领工具就耗去一个小时。”
        班长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月底完不成任务,是不会休息的。”
        孙玉生说:“得过且过,太阳底下暖和。过一天说一天。”
        我气喘吁吁地和大家爬上了半山腰,这里是一个很大的石料场,满眼的石头犬牙交错,班长首当其冲,弯腰掀起一块石头,那石头就骨碌碌地向山下滚去,老兵们都这样干,我照样子也这样干。然而,我的家乡是平原,没干过石头活,也小看了它,我去掀一块较大的石头,自己这么高的个子,就该掀大的,我用足了劲,石头却纹丝不动,只有去掀小的。
        石头你一块、我一块地往山下滚,山坡虽陡,却是坑坑洼洼,前面的石头一阻,后面就阻一大片,战士们就下去一层再翻,再下去一层翻,一直翻到山脚下的平台边,平台下站着拉片石的解放牌翻斗车,十二班的战士们,把石头掀到车上,把车箱砸的是咣当咣当地响,车装满了,那汽车哼着、摇晃着出去,开向有需要片石的工地,又有空车咣当咣当地退到平台下,继续装车。
        铁道兵就是这样子啦?尽管这样的工作使我有些意外,尽管我从未干过这山里的石头活,可做为新兵,我并不想比别人差,现实就是这样的,只有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否则,没有退路。
        我一连几回地上下快走猛干,累的大汗淋漓。
        老高来到我跟前:“累了?那就歇歇。”我说不累,
        老高又说:“一看你就是平原来的,山上的活没经验,这上山不能急,急了,心跳的厉害,很累人。”他指着从山下一步一摇地、上来的小八路说:“你看他,步子很稳,不慌张,也没你们汗多,也没你们脸红,一定是在山里长大的。
        小八路上来了,老高问:“喂!在家干过这个?”
        小八路带着浓重的广西腔调说:“我们家是仙(山)多、西(石)头多,多见西(石)头少见人的啦。”说得大家都笑了。
        我们又到了山上,又要翻下一批石头,老高用长兄的口味说:“慢点,你掀小的,我掀大的,过个一年半载,身上有了力气就好了。”   我听了,周身感到热乎乎的。
        又一拨石头掀到了山下,和十二班的人合在了一起,人更多了,孙玉生突然登上了一块大石头,解开裤子,仰起脸,嘴里一边唱,一边掏出那东西就尿:
“对面看见阿妹来,
不高不低好身材,
山歌一句扔过去,
看她理我不理睬
……”
        众人嬉笑地观看着。班长笑着骂道:“妈的,不但耍流氓,还唱流氓歌。”
        孙玉生不以为然,依然神经地眯着眼唱。
        一旁的老高突然大声喊:“猴子,花姑娘来了。”孙玉生本能地一提裤子,弯着腰,手搭在额上,瞭望了一周,未见异常,回骂到:
“妈的,害得我差点尿到裤子里。”
        众人又一阵大笑。孙玉生继续撒尿。
        半晌已过,沉重的体力消耗、加上年轻人的消化特别好,再加上早饭的压缩干菜、二米饭都不愿意多吃,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劳动效率自然低下,
        孙玉生有气无力地干着,忽然,他往地下一躺:“不行了、不行了,要昏死了。”大家没有理会,他的恶作剧也见的多了。
        孙玉生躺了一阵,山下传来喊声:“喂,没有石头了。”
        班长吼起来:“猴子,还没躺够?”
        孙玉生一个鲤鱼打挺,“噌”地坐起来,追着一块石头,一口气掀到了山下。
        老高喊道:“猴子,正常点,何必呢?”
        孙玉生说:“老子就这样,干是干,歇是歇。”
        老高说:“你这个样子,干的再多,上面也不会表扬你。”
        孙玉生说:“老子就这样,表扬不表扬,管屁用。”
        快要下班了,班长喊:“老高、来钻几个炮眼。”老高拖来风枪,接好风管,班长按住风枪就“哒哒哒”地钻起炮眼来,风枪扬起的尘土罩住了班长和老高,一会二人就成了土人。
        我第一次看见了风枪的样子。它其实类似现在的电镐,只不过比电镐重得多,它的一头连着钻炮眼的钻杆。打风枪粉尘很大,危害身体,要知道,铁道兵有很多战士在隧道里打风枪得了矽肺病。
        我逞英雄地说:“我来吧。”
        班长说:“你不行,你时间还短,还不知道这风枪的脾气。”
        “嘟、嘟——”,陈排副吹响了下班的哨子,难熬的一上午终于到头了。战士们开始收拢钢钎、大锤等工具,就下山了。
        班长和老高两个人,赶紧地把一管管炸药塞进打好的炮眼里,布好足够的引线,班长站在一块巨石上,把两手拢在嘴上:“喂!放炮了——”
        老高则挥起两面小红旗,朝山下各工点干活的战士们使劲地摇晃了几下,就一口气点燃了所有的炮,二人迅速地向山下跑去。
        山下装车的平台上、路基上各施工点的战士们,在向安全地带移动,山上的战士们也跑的极快,他们大概习惯了,身子轻的像猴子,跳跃着一会就到了山下。
        我虽没有走过山路,但从农村摔打大了,又人高马大,虽然没有跌倒,但跑得也不慢。有的新兵就不行了,一听说放炮,心里慌张,跑起来就收不住脚,跌跌撞撞地,还有的摔了跤。新兵里数小八路跑得快, 他人小身轻,一会就没有了踪影。
        下得山来,点过炮的班长和老高也赶来了,
       “快点!”班长对一个新兵喊。但那新兵使足了劲,终赶不上队伍。前面孙玉生站住了,等那新兵近前,拉住了那新兵的手。赶上来的老高也拉住了新兵的另一只手。他们拼命地向前跑。
        “咚、咚——,”山上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腾空的巨烟像团团蘑菇,极为壮观。战士们无心欣赏,只顾着跑,就听见头上有鸟群飞过,抬头看,呀!炸起的石头,漫天都是,从后面越过了头顶。孙玉生拉着那新兵站住了,又喊我:“不要动,向天上看。”
        没有跑到安全地带的战士们都站住了,仰望着天上的落石,左躲右闪。石头就在战士们的前后左右扑嗒扑嗒地落下,新兵们看的可真是心惊肉跳。
        炮停了,战士们到了一起,新兵们仍是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我说:“不管哪块石头砸中了你,都能要你的命。”
        孙玉生很平静地说:“这不怕,咱虽没到安全地带,但飞来的石头小了,少了,看准石头的着落点躲闪就是了。”
        又说:“看不见的石头最可怕,下游有个连队放炮,不知是装的药量过足,还是离连队太近,有个病号躺在帐篷里睡觉,被一块飞来的巨石击穿帐篷,落在身上,死了。”
        孙玉生说得轻巧,似乎这已不是什么新闻,但我们新兵听了,心底依然生起一股凉气。
        战士们列队,无声无息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饥饿、乏力,使队伍没有了来时的活泼、乱语。孙玉生耷拉着的头一会歪向这边,一会又歪向那边。两脚好像擦着地面走,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我也是饿的头懵眼黑,恨不得立刻回到连队,倘若此时有早起的压缩干菜、二米饭,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上两碗。
 
 
        中午开饭了,炊事班照例抬到院子里几篓子二米饭,战士们争先恐后地打满了碗,回到屋里,值日生老高端进来半盆香喷喷的黄豆炖豆腐,虽然不错,但豆腐也是黄豆做的,属同类,是炊事班自己磨制的,遗憾的是里面没有一根菜,主要原因是,驻地无霜期太短,种不出来菜。南方的菜也运不进来,而黄豆一年四季运输比较方便。大家端着碗等着分菜,老高端着另一个盆又去了炊事班,说是菜不错,炊事班如果没分完,可以再加点。
        等急了,孙玉生说:“耍滑头,这有什么难事?我来分!”新兵让老兵,老兵让上级,先给陈排副打、再给班长打,再给战士打,孙玉生心善,给谁也不愿意少分,快见底了,还有他和老高没有分。
        此时,老高端着空盆一脸败兴地回来了:“妈的,眼见那么多的菜,说没有了。”
        孙玉生也骂道:“妈的,老子替你分菜,连我的菜也没有了,你不要吃了。”
        老高往碗里倒些菜汤,说:“我不吃了,你吃吧。”
        陈排副见了,把自己的菜全拨给了老高、孙玉生,说:“妈的,炊事班不吃,也得给干活的吃。”说罢,拿起空碗,朝炊事班走去。
陈排副来到炊事班要菜,炊事班长不敢得罪这位未来的排长,接过碗,用劲地弄了满满一碗。
         吃罢了午饭,碗里晾了开水,困乏的战士们,有的坐着小凳子,趴在铺沿上挤着眼睛迷糊,有的挺着肚子,斜坐在小马扎上,头枕着铺沿养神。铺上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并且,一字排开地成一条线。这样的规矩,要一直保持到晚上睡觉时。
        “喂,喝水,喝过了水打土坯去。”班长喊了起来,他一饮喝了自己碗里的水,拿起铁锹出去了。
        连队的设施还未建好,在修建三用堂,这三用堂是到了冬天学习、吃饭、演电影用。所以叫三用堂,这完全靠午休、工余时间干。
我喝了水,拖着酸痛的身子,拿了铁锹,随大家往外走。孙玉生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铺上:“妈的,劳改队。”
        由于用力过猛,碗里的水溅了一铺。老高附和着说:“是穿军装的劳改队。”
        孙玉生见大家一个个都走了,也拿起铁锹,有气无力地跟了出去。其实,他就一张嘴,什么工作也没落下。
        院子里一个排的人在垒土房子,有人在下面递土坯,有人在上面接了垒土坯,还有人推着人力车,从草原上源源不断地往这边运送土坯。
        我们的班排就在远处的草原上打土坯。我们刨土,浇水,把割来的草掺进泥里,用脚踩匀,班长拿一个木框子放在地上,战士们端来泥放进木框,班长用手沾水抹平,再把木框子往上提出来,一个土坯就成了。
        这一个班就是一个战斗小组,这班长是兵头将尾,当得可不容易,各样的工作,不但要布置,还要冲锋在前。工作中,老高还可以,是连队唱歌的教员,文气、善良,只是劳动不占上风,所以想回去考音乐学院。其他老兵也可以,工作中要求进步,服从指挥。新兵们还不敢批评,他们还没有过劳动关,说多了,怕有思想问题。这最难管理的,就是自己的老乡孙猴子了,一有工作就是怪话连篇,你干多干少不说,落后话多了,能不影响大家?
        你看看,他来了,铁锨上挂了一点泥,耷拉着头,像吃了剩饭一样的有气无力,别人都端着满满的大铁锨的泥,越过了他,也全然不知。说轻了跟你反驳,说重了,他不搭理你。唉,走着瞧,讨论入团的时候再说,不投你的票,谁让你不配合老乡的工作?
        班长一边想,一边干,一个个漂亮的土坯从他手中出来了,这些土坯再晒上几天,就可以垒房子了。
        我强打精神,努力地干着,那么多老兵都这样,自己也一定能闯过这个关,再看看小八路,人小,却很能干,端着大铁锨的泥,身体却十分的敏捷,将来,工作上要是连小八路也比不过,那可就笑话了,这样想,身上也就有了劲。
        班长看了看搁在一边的马蹄子闹钟,时间差不多了,就招呼大家洗手,回去准备上班。
回到班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连队的上工哨子响了,又一群身穿破棉衣的人上路了,他们的工作,又是上午工作的复制。
         (未完待续)
 
(节选自本人长篇小说《青春壮歌》,有改编,目前,本书在喜马拉雅平台有广播剧在演播。也希望大家能推动推荐该书的出版和影视剧的投拍。)
 
  
        作者:陈东海,河南汤阴县人,1979年入伍铁道兵部队,先后参加了通霍铁路和引滦入津工程建设,1983年退伍。做过书刊编辑,在各级各类书刊杂志发表作品60余万字,著有反映铁道兵为祖国艰苦筑路的长篇小说《青春壮歌》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