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三惊”

　　不知从何时起，江苏省泰州市的兴化市成了隔着兴盐界河盐城钓鱼人的最爱。

　　密布如织的河网，自然而生态的环境，给鱼类繁衍生息预留了理想的活动空间。和大多数退休的人一样，喜欢约几个有着同样爱好的老友，带上必备的钓具，往河边一坐，周围静谧得连鱼泡连续翻滚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看着河面升腾的雾气，紧盯着七星漂，眼见得七星漂沉稳有力的上顶，提竿，中鱼了!一条脊背乌黑、鳞片完整、肚皮金黄，需要两手合握的大板鲫就到网袋里了，这一整套流线型的规范操作，把心跳加速了不少。遗憾的是，因为疫情暂时隔断了通行，让理想的绝佳去处变成了向往。
 

　　同属长江支流的家乡河道里也有鱼，却没有带给我们多少惊喜的大货。宅家的无聊，往往更加怀念以往在兴化垂钓有趣的事，总结了一下，或为钓鱼“三惊”吧。

一、惊吓

羡慕别的钓友的渔获满满，我也心动了。连忙约了几个经常一起去兴化的好友，按照钓友提供的地址，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直朝目的地进发。

　　真的是太早了。此时的夜市还正是灯火阑珊，人头攒动，烟熏火燎，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女围坐在烧烤、小吃摊点大呼小叫，吆三喝四地大块朵颐，同行的老张感叹：这里是年轻人的天堂啊。

　　导航仪语音毫无感情色彩地提示：目的地在你的右侧，本次导航结束。推开车门一看，这里则是另一番天地，和夜市形成强烈的反差：四周漆黑一片，安静得可怕。别说人了，连鬼影都不见一个。我让开车的老张打开车灯，一看，顿时我寒毛直竖，车灯的侧光映照出一条转水垛子小河围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坟茔，黑簇簇的若隐若现，招魂幡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动。不知谁家的儿女心诚，用微型录音机制作了金刚经在墓地循环播放，更增添了现场肃穆荒凉的的气氛。

　　说实话，我们都是当过兵的过来人，经历过无数次黑夜拉练，星夜站岗，走夜路时也见过坟场的点点磷火,小时候大桥上乘凉时大人们讲的妖魔鬼怪故事曾经吓得尿裤子的事现在已成为笑谈，当然不会惧怕今天的场景。但看到天太黑，还是有点犹豫，我对老张说，在车上歇会吧，等会天就亮了，再打窝不迟。老张却急不可耐地拿起鱼包往坟场的小道走去，还说打完鱼窝正好天亮，然后开钓，赶早不赶晚。

　　然而，就这一句赶早不赶晚让他多了一份惊悚的经历。

　　走近坟场的入口，老张还煞有介事地鞠了一躬，嘴里还念念有词，各位先人，我们是来钓鱼的，不是诚心打扰你们，请你们谅解。然后，他向左，我向右，分头开始打窝。我边选窝点边摸索着前行，艰难地绕过那些不规则的坟墓、杂树和芦苇丛，估摸着有七八个窝点之后，准备抽口烟歇会儿，就在我掏出香烟时，就听得两声惊叫：没得命了!你是谁呀?

　　在这寂静得可怕的夜空里听到这一声惊叫是多么的瘆人，又是在这乱坟场这一特殊的环境。我赶忙扔掉香烟，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小跑，朝声响处冲去。

　　眼前的景象我也愣住了，老张瘫坐在地上，窝料撒落一地，手不停地抚摸着胸口，嘴里不停地叨咕，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河岸边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丫筒，估计是被老张的惊叫声吓得愣在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是这样的。老张分手后，和我一样，艰难地摸索着选点打窝，当走到一块难得比较平整的无任何遮挡的开阔地时，准备打上一窝料。正当他把鱼竿伸出时，突然，河边猛地冒出一个人，黑黜黜地看不清是男是女，直到说出一声你是谁呀，才知道是当地捕黄鳝晨起收丫筒的老汉。尽管是来过无数次的当地人，在这样的乱坟场中突然看到一个黑影，立在坟茔旁边，他也是毛骨悚然，始料不及啊。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增广贤文》里的一句话虽然对不上我们这样的情境，起个大早却赶上这么大的惊吓，让人忍俊不禁，谁让你来得那么早呢。

　　二、惊喜

　　前一天，老婆就嚷嚷着要回老家乡下收青菜回来腌咸菜，因为在春头上未起薹的菜最嫩也最鲜，再过十几天菜薹开花就不能做腌品了。我心想反正没事，去就去吧。没想到，晚上，老张来电话，得到一钓友的信息，开发了一处新的钓点，明早去兴化钓鱼。

　　别说是逢集，就是无事还上街呢，我满口应承下来。老婆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是满脸的不高兴，心里不知道要多么恨老张，打乱了她作为第一家主的计划安排。

　　其实，怎么能怪老张呢，说到底还是自己钓鱼的瘾太大了，别说是有新钓点，即便是随意的选择，回想那鱼咬钩的心跳加速，提钩时沉重的手感，鱼儿出水瞬间第一眼看到的激动，连竿上鱼时抽烟都没空的快意，都不是非垂钓人所能体会到的。

　　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按照我们的设想进行的。一般来说，窝料打下去后二十几分钟至半个小时就会发窝，腥香的窝料在初春季节对鱼儿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加之，鱼儿孕育了一冬的幼籽更需要大量补充能量来完成产仔的壮举，两个小时过去了，鱼漂还是稳如磐石。换了几个窝点，还是不见一点动静。反倒是风儿越刮越大，鱼钩都放不到窝点上了。突然，我抬头看了一下远处的柳树，发现是西南风，再一看手机的天气预报，才知气压只有600百帕。经验告诉我，西南风、气压在1000百帕以下， 都不是垂钓的理想天气，俗话说，天刮西南风，气死老渔翁。空气中湿度大气压低，水的溶氧量不足，因而鱼不活跃，不爱上钩。前一天别人渔获满满就是因为气压和风向适宜，而今天的风向变了，气压低了，空手而归看来是今天不争的事实了。

　　空手而归不是今天的特例，以前也经常发生过，但像今天这样老婆反对的情况下回去，不仅会被嘲笑，左邻右舍也会笑话的，也对不起老张的盛情。这时老张走过来，指着脚下绿油油的麻菜说，你不是要回去挑青菜做腌品吗?我们钓不到鱼，这里有现成的麻菜，就干点实在的事吧。这下我才恍然大悟，抬眼一看，田埂边、小路旁随意散落着油菜、麻菜和青菜，眼下有这样好的原材料，何乐而不为呢。

　　说干就干，老张和我，专挑那叶边带锯齿，叶面不光滑,且尚未起苔的麻菜下手。小的时候，经常看到妈妈把坛子刷干洗净，倒扣晾干，再把洗净的麻菜切碎，放在坛子里码上颗粒盐，然后盖上木塞，用塑料纸蒙上，和几把加稻草的稀泥封住坛盖，在房屋的阴凉处放置三个月，炒肉丝、焖豆腐，那真是鲜脆爽口，唇齿留香。

　　麻菜对生长要求不高，随意散落的菜籽，有阳光、温度和水就能开花结实。所以，换几个地方就把车子后备箱塞得满满的，路过的农人看到我们的行动，也是会意地笑笑，都是吃咸菜长大的农村人，不仅不责怪我们，还指引我们哪里的麻菜更嫩、更适合做腌品。因为这些并不是农人刻意种植用于榨菜籽油的油菜，而是上年菜籽收割散落在田垄间自然长成的再生物。身处遍地是宝的农人们不会在意城里人挑剔的举动。

　　《增广贤文》里有句话，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生活也是这样，想做一件事情，刻意地花了很大的精力，做了很多功课，倾注了大量的汗水，还是没有看到意向的盛开的花果;而一个无意的举动，反而得到意外的成荫的垂柳。孟子在《鱼我所欲也》也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是啊，我没有钓到鱼，就挖点野菜回家，也算贼不走空，给老婆的一个意外的惊喜吧。

三、惊悟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和几位战友打牌到深夜，凌晨又被老张的电话叫醒，说是去兴化开发新的钓点，也许是有点累了，又不想拂了钓友的好意，就勉强答应一同前往。

　　选点也是一个技术活，季节变换、风向、气压的高低、有无水草或暗草、河水的流向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如果想找到人迹罕至少有人光顾的河道，有时候走上好几里的小路，还不一定有渔获。眼下，背着鱼包走了好几里路了，看到的却是一条废弃的旱沟，连水都没有。一行人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却看到一位特殊的钓客。

　　说是特殊，是因为天气不热，却撑着一把能随着阳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而转换的遮阳伞，伞下一位60多岁的老者坐在一把可折叠的躺椅上，头戴白色棒球帽，身穿白色防晒衣和休闲裤，一身垂钓竞技的装束。一款中国红的纽曼N89收音机，正在播放武松在浔阳楼上与西门庆大战三百回合的评书，西门庆被女色掏空的身体哪里是武教头的对手，战败后正在朝十八级楼梯滚下，据说滚了三天了，才到第三级楼梯，还不知要滚多少天才到楼底下。老者边听边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把一副宽边墨镜摘下呵了一口气又戴上，一根7.2米的钓竿似乎不经意地抛向水面，右边除摆放着常用的渔用小零件外，还有一个医用急救包。左边放着一口自热小锅，看来是中午的伙食了。不远处停放着一辆三轮助力车。有鱼咬钩，不见他有任何反应，让子弹飞一会儿。直到七星漂不见踪影，才见他动作娴熟地手腕一抖，提线刺鱼，再慢吞吞地将鱼放到身前河边的鱼护里。整套操作不疾不徐，有条不紊，身上不沾一点尘土和鱼腥。这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引起我们极大地兴趣。

　　原来这是一位中学老教师。刚退休时除了看书不知道干什么，老伴劝他出来走走，看到那些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一闪而过，心里就发憷。就在小区里转，转累了，就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较劲。儿子知道父亲的心思，就买了全套的渔具，又买了助力车，第一次带着他去兴化钓鱼，没想到儿子一无所获，而他却钓到四条鱼，且都是半斤以上。老头高兴坏了，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是儿子故意放空钩，就为了引起垂钓他的兴趣。第二天说什么都不要儿子陪，非要单干。他对我们说，我不在意结果，有没有鱼无所谓，只为了呼吸这难得的新鲜空气和明媚阳光，只享受垂钓的过程。下钩前，你永远不知道水下有什么?有了漂相才知道是什么鱼，没有动静我就听书，武松把西门庆打下楼梯这一段，我已经听了三天了，才滚了三级，不知道还要滚多少天。坐累了我就到第二个窝点去试竿，既散了步，又钓了鱼。饿了，就把自热锅打开，无论何时都吃上热饭菜。家乡也有河，却没有给我带来惊喜，高手在民间，兴化有大货啊!
 

　　这番话说得我们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样一种境界，鱼的体量大小、条数多少不喜不狂，不悲不怨。多少无所谓，享受第一位;有无不重要，做到就行。不委屈自己，善待身体和心情。

　　再看看我们，起早贪黑，忍饥挨饿，贪大求多。为了寻找理想的钓点，跑酸腿，累弯腰，晒黑脸。碰到大货，喜形于色;鱼钩逗三下没反应，就怨天尤人，怪天怪地怪运气，丢失了享受垂钓真正无我的真谛。

　　其实，这又是何必呢?我们这样做奢望什么，又期待什么?为改善伙食?为听到吃野生鱼的人一声夸赞?亦或是在钓友微信群里的羡慕嫉妒恨?都不是。钓的是一种心态，一种情趣，一种让有限的余生过得更为丰满而殷实的享受。

　　一条废旱沟遮挡了我的日出，老者的言行却为我打开了一扇窗。

　　德国哲学家康德说过：老年时像青年一样高高兴兴吧。青年，好比百灵鸟，有它的晨歌;老年，好比夜莺，应该有他的夜曲。我们的夜曲呢，伴着夕阳的余晖，也一样委婉动听，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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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