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倒——贾宝根

 
　　铁道兵58团在越7号战略公路112公里处施工照片
 

　　1966年3月8日中国后勤部队5支队在援越抗美前线修筑的第7号战略公路正在紧张地施工中。尽管空袭警报不时响起，美军轰炸机不断轰炸袭扰，但铁道兵、工程兵的修路部队还是你炸你的，我修我的，你炸我藏，你走我干。各大队都在心照不宣地开展抢时间、争速度、保质量、争第一的战场施工竞赛活动。我们铁道兵12师58团当年正奉命配属5支队承接7号战略公路112公里处两端最难啃的硬骨头路段的修建任务。这里山高林密、地质复杂，需要开山放炮、劈开打通的山峦很多。

　　那天，我们58团4营16连全体指战员在黄仁贵连长的率领下正在开山放炮，他们要把那已劈了一半的大山炸出的巨石再一块一块地炸碎， 一处一处地铲平。7号公路的路面在战友们的脚下一米又一米地扩宽和延伸，初通的路面偶尔会有些抢运战略物资的车辆单向通过。接近中午，又一阵排炮响过，山体松动、乱石横飞。待硝烟散尽，战友们都争先恐后地跑了上来，清理炸出的碎石，扩展脚下容貌初露的路面。在碎石大多清理干净后，各班陆续收工，返回驻地吃午饭。而唯独2排7班的贾宝根，宋厚龙和康世庄三名战友留了下来，他们要利用中午时分再用风枪多打几个炮眼，为下午的再次装药、放炮作好准备工作。宝根这两天特别高兴，他总是满脸喜庆，笑口常开。他刚接到家里来信报喜，爱人怀胎十月，已经临盆，2月27日为他生了个女儿，按夫妻俩事先的约定取名红伟。小家伙儿模样俊俏，长的胖乎乎的，母女均告平安，您说宝根大哥能不高兴吗?。正当宝根打开风枪，风枪钻杆在岩石上"突突突″地响起，钻杆一节一节向下掘进时，一处被细微的碎石粉末遮挡住的哑炮突遭震动引起爆炸，宝根眼见脚下的山石突然膨胀凸起，他本能地高喊一声："不好!”，迅即英勇地向前扑去。"轰″地一声巨响，哑炮爆炸了，宝根倒下了。他这一扑，为身后的宋厚龙、康世庄战友遮挡住了迎面飞起的乱石，宋、康二战友被爆炸声震昏了，皮肤多处砸伤。再看宝根战友已满脸鲜血地扑在炮声炸开的岩石上，他的军装被炸烂了，衣、裤上全是被石渣击穿的窟窿眼。听到爆炸声，战友们都急忙返回现场，齐声高喊着："救人!救人!″。宝根大哥在昏迷中被抬了下来，他脸上伤痕累累，血流不止。扒开他的衣、裤，前胸、双臂、两腿，大大小小血眼都在流血。战友们在黄连长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为宝根擦拭血迹，撕开一个又一个的战地急救包为他包扎伤口。7班长风风火火地跑到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拦了一辆过路车辆，大家随即将宝根抬上车，急送团卫生队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置，然后又用车护送宝根，紧急转往国内野战医院。在国內河口野战医院的抢救室里宝根的头上、身上缠满了绷带，命是保住了，但由于伤势较重，主治医生决定把他向抢救设施更好的内地野战医院转移，他先住河口，后转开远，又转蒙自，再转昆明，最后住进了昆明军区总医院。

　　上图1、宝根住院学习<毛选> 2、陈陆副政委看望宝根
3、昆明军区总医院医生与宝根合影
 

　　在昆明军区总医院，医生们为贾宝根战友治好了身上的各处伤口，并组织专家会诊，全面为宝根战友检查被炸伤的双眼的伤情。经专家诊断：贾宝根战友左眼球已被炸飞，右眼晶状体破碎，玻璃体混浊，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已无法救治、复明。结论：双目失明，一级伤残。

　　入伍时贾宝根陈秀英夫妇合影
 

　　宝根战友1943年12月11日生人，1965年1月由河北省晋县入伍，他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四弟两妹。宝根年轻时是村里远近闻名的正直、漂亮的帅小伙。入伍前他已经结婚两年，宝根的妻子陈秀英，1944年12月4日生人，比宝根大哥小一岁。当年的秀英姐12岁入戏班学戏，少年登台，不到20岁，已是深泽县坠子剧团的当红演员。她工青衣、花旦、刀马旦，扮相俊美，嗓音甜润，演技娴熟，深受观众的喜爱。当年深泽县坠子剧团团小、名气大，秀英姐在古装戏《穆桂英掛帅》中饰穆桂英，在《春草闯堂》中饰春草，在《桃李梅》中饰玉梅，在连台本戏《红旗谱》中饰春兰，在《红色娘子军中》饰吴琼花。她是县剧团可遇不可求，难得的大牌演员。照理说宝根大哥与秀英嫂本是金童玉女，又喜结良缘，夫妻恩爱，定会前程似錦。谁知那害人的哑炮一声巨响，改变了他们夫妇本应有的甜蜜美好的生活。哑炮炸没了宝根的双眼，把宝根大哥从此推向失去光明，永处黑暗环境的深渊;哑炮也波及秀英嫂，拖累她不得不辞职离开十多年来深爱的演员生活，并从此充当起宝根大哥的眼晴、拐棍、保姆和歇息依靠的靠山。

　　我曾与秀英嫂通过电话，她告诉我：1966年开春以后，连续两个多月未见宝根来信，她不知道是部队调防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她心急如焚，百思不得其解。5月上旬她突然接到昆明军区政治部的来信，告知她宝根大哥在援越抗美的战场上负伤，通知她速来昆明军区总医院探望。秀英嫂见信后，立即将仅有两个多月大的女儿红伟托付给公婆，急忙登车赶赴昆明，她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宝根大哥的身边。

　　夫妻见面，流泪眼对流泪眼，宝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抚摸着自己的爱妻，秀英嫂涕泪横流地捧着宝根的面颊，夫妻二人相拥大哭，在场的医生、护士、病友们一起陪着他们流泪。宝根哥瘦了，伤愈的脸上眼窝塌陷，一双明亮会说话的大眼晴没了。宝根一边梗咽地说着自己失去光明的痛苦;一边又宽慰自己的爱妻，诉说自己正一点点儿地摸索练习着自理能力的体会。他象个三岁的孩子一样重新练习穿衣、叠被，下床、洗漱。这些凡人小事儿，看似简单平常，但双目失明后的宝根就连吃饭、喝水这些简单的事情，也常出差错，他不是打翻了饭碗，就是摔坏了水杯。难啊!失去双眼，不见光明的生活谈何容易啊?!那年宝根哥才22岁，他从此再也看不见亲人的笑脸，看不见春来暑往，秋收冬藏。世界是光明的、美丽的，但从那年起宝根哥的眼前就永远地陷入了黑暗。

　　宝根哥在哑炮炸响的那一刻，他义无反顾地向前扑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为屏障，挡住了飞起的乱石，保护了战友们的安全。他把伤亡留给自己，把安全留给战友，他的英雄事迹在我们铁道兵58团、在5支队、6支队，在昆明军区被广为传诵。为宣传他的英雄事迹，昆明军区《国防报》还发表了报导宝根战友英雄事迹的长篇通讯。军区各部队还纷纷请他去作报告，讲战场、说心得，鼓舞部队指战员们为隨时准备参加近在咫尺的战争，为援助友好的邻邦集蓄力量。那些日子，我团政治处宣传干事林家治战友帮助宝根总结了演讲材料，并委托16连战友们在全团、在兄弟部队宣传宝根的英雄事迹。同时，驻我团的文化工作队，我团战士演出队也都编演了各种小节目来歌颂他。一时间，贾宝根的事迹传遍了援越抗美的前沿阵地，他的英雄壮举鼓舞战友们为取得援越抗美战争的最终胜利奋勇拼搏。

　　当年，5支队政治部和越南政府分别为贾宝根战友记功、授奖，向他颁发了荣立二等功的证章、证书。

　　上图为中国后勤部队5支队、越南政府、我国地方政府
为宝根发的立功证书奖章。第3行第2张照片显
示的证书宝根战友已不慎丢失，上图为样件。
 

　　1967年1月，宝根大哥经过十个月的救治疗养，身体已完全康复。但由于双目失明，他不可能再重返前线。无奈，他只能接受因战伤残、复员回家的现实。他告别了部队、告别了战友，在秀英嫂的陪护下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亲人们来看他，他听的见声音，看不见人，心里难免着急。特别是当他听到女儿红伟的哭声、笑声时，心里一阵难受，他摸索着走过去拉起女儿的一双小手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那两行奔涌的热泪。

　　英雄回到了家乡，到家的前几年工作、生活一切都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那几年，正值"文革”内乱，到处搞运动，造反夺权，谁还顾的上宝根哥这战场归来的二等功臣。宝根先是被分配到石家庄红旗石棉厂上班，但因双目失明不能安排合适的工作岗位，只好离开。后又被分到纺织厂上班，也是同样的原因不好安排工作，又退了出来。无奈，他只能隨秀英嫂来到深泽县嫂子的老家谋生。那些年，政府每月给宝根哥发27.5元的伤残抚恤金，但不能按月发，要等一个季度或半年才发一次。而这27.5元的伤残抚恤金，秀英嫂做主全部孝敬给了宝根哥的父母，因为他们的大女儿红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而宝根哥下面的四弟两妹大多尚在童、少年，爷爷奶奶家的生活也是紧巴巴的。为照顾宝根哥秀英嫂在坠子剧团辞职后，调到深泽县服装厂工作，还真要感谢深泽县政府和民政部门，在县政府和县民政部门的协调下，服装厂保留了秀英嫂在剧团每月45元的工资。每当发下工资，嫂子还要接济娘家烧伤的老父亲10元。1968年初，她们的儿子卫东出世后，秀英嫂要上班，儿子要托人代看，每月又要付出托儿费10元。嫂子手中剩下的25元就是她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精打细算，数着小钱过日子，秀英嫂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都说英雄流血不流泪，有时赶上孩子们感冒发烧，看病拿药，手中没钱，真急得她们夫妻俩没少掉眼泪。即便这样宝根哥、秀英嫂都一起咬牙挺住、扛住，宁可找邻居们借，也没再向政府伸手要过一分钱。

　　贾宝根陈秀英夫妇晚年合影
 

　　英雄不易，宝根大哥在多年摸索、摔打中，学会了适应，他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学会了用盲文记事、写心得。在秀英嫂上班时，他能自己炒菜、做饭，客人来了他能沏茶、倒水，递上洗净的水果。宝根哥战场上是英雄，他失去双眼向命运抗争时，同样也是英雄。虽然一路走来，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但他从未屈服，一路向前!细想一下，英雄的背后是不是还有秀英嫂这样一位未佩带立功奖章的幕后英雄啊!正象那支歌中唱的："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何止一半啊? 在宝根大哥家，秀英嫂成了顶梁柱，面对残疾的宝根大哥、面对双方老人、面对两边的兄弟姐妹、面对子女，她奉献了青春，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她让英雄有家，英雄有后，英雄有眼，英雄有爱妻这座可依赖、信赖、携手终老的靠山!宝根哥是英雄，宝根哥身后那位矢志不渝，陪伴宝根砥砺前行的秀英嫂不也是真正的英雄吗?!

　　1973年5月，宝根他们夫妻俩又生了个小女儿东娜，随着老闺女的到来，生活慢慢地好了起来。1980年国家又为宝根哥每月增发护理费50元。改革开放后，允许个体户、小企业走向市场。好个秀英嫂!她从服装厂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先后办起了童装厂、糕点厂。她把一身的绝活、手艺、才干充分地施展开来，家庭收入增加了，生活有了转机、有了希望。宝根夫妻俩笑了!孩子们笑了!亲人们笑了!宝根哥那些曾同经生死的战友们也笑了!。

　　近十多年来，国家富裕了，党和政府更加关爱伤残军人，参战老兵。政府发给宝根大哥的伤残抚恤金和护理费逐年提高，日前已经达到每月9000多元。秀英嫂也退休了，每月退休费3000多元。更可喜的是宝根大哥为国奉献、不怕牺牲的精神深深地教育影响了儿子贾卫东，那大侄子从小好学上进，努力工作，他入党后，不断进步，先后在乡长、乡党委书记、县国土局长、卫生局长等岗位上工作。在防范新冠疫情时，他一直坚守在领导岗位上。卫东还真有点儿宝根大哥当年保家卫国，争当英雄的味道。如今宝根哥的三个孩子都已50岁上下了，孙辈们也已成年，不知有小四辈儿了吗?。还忘了跟您说了，秀英嫂唱的深泽坠子戏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在网上下载了几出戏，仔细听来旋侓优美、唱腔动人，您不妨也听听试试。英雄不倒，英雄不老!我们铁道兵58团援越抗美参战老兵为有宝根大哥、秀英大嫂这样的夫妻英雄而骄傲!

　　2022年12月底，秀英嫂突然给我发来微信告诉我：宝根大哥突患脑干出血医治无效于12月18日去世，走时未受什么痛苦，走的很安祥，终年79岁。

　　铁道兵58团4营16连晋州籍战友2019年
春节与贾宝根夫妇聚会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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