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牧羊笛的故事

  九月里,秋风凉。

  棉花白,稻谷黄。

  摘了棉花收了稻,

  家家地里放牛羊。

  我记得这是小学的一篇课文。这幅秋收后的美丽画卷,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晚饭后我到户外遛弯,看到一位老人在路边草地里放羊。7、8只山羊在茂密的草丛里,一边吃草一边欢蹦嬉闹。吸引了不少过往行人围观。

  我和老人简单的交谈得知,虽然这里草资源丰富,收益也不错,(一只大羊能卖上千元,小羊也卖二、三百元)。但养羊的人并不多。因为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老人都忙于种地和照看孩子。他的羊也是“圈养”,不经常放牧,偶尔出来溜达一下。

  养羊是一种细活、累活、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因为我曾当过两年羊倌。

  说放羊,还要从养猪说起。大跃进时,农村大搞养猪积肥运动,宣传口号是“一头猪是一座化肥厂,一头母猪是一个银行。”县、公社、大队、小队各级都建了养猪场,层层都下达养猪的数量指标,还要求各家各户也都养猪,不能有空圈。

  为此,各级领导分片包干,深入基层抓点带面。还经常组织检查评比,树立了一些“养猪模范”。同时,也出现了不少弄虚作假,谎报“猪情”的典型。例如:检查公社猪场时,把各大队的猪都集中起来凑数……。

  我们大队是公社机关驻地,各项工作都走在前面。首先成立了以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为主任的“畜牧委员会”,我也成为委员之一,兼防疫员(社员们称为猪医生)、饲养员。然后修建了几排整齐的猪舍,又选了两名饲养员,买了十几头猪,大队养猪场就这样挂牌成立了。

  两年后,我国遇到了暂时困难,人吃饭都成了问题,哪还有饲料养猪啊?养猪场只好关门了。

  为了发展生产,上级又号召养羊,说羊吃草,不吃饲料,羊粪比猪粪营养成分还好。开始,人们不接受,因为在我们那里只有回民才养羊,汉民不养羊。

  为了改变社员们的观念,大队带头买了几十只羊,我和另外一个养猪的“转业”成了“牧羊人”。

  在大队的带领下,有的人观念转得快,起步早,发了“羊财”。这些“先富”的榜样,激发了人们养羊的积极性,迅速发展到家家都是养羊户,人人都念养羊经。有人开玩笑地说:我们现在都成“回民”啦!

  我从养猪转业到放羊后,经过了“工作环境、工作对象、工作方法”的变化,还顶住了社会舆论的压力,也尝到了放羊的乐趣。

  每天上午九点,太阳高高升起,我们打开羊圈,群羊在“羊头”的带领下,顺序排队而出。三声清脆的牧羊鞭响过,羊们发出“咩咩”欢快的叫声。羊儿像一朵朵白云,飘飘荡荡,穿小巷,过大街,涌出村口。 每当此时,招引不少人看热闹,特别是一群顽皮的孩子,嘴里不停地高喊:放羊的,不喝水,到了地里啃羊腿;放羊的,不吃饭,到了地里啃羊蛋……。对小孩子们的呼叫,开始很恼火,真想用大羊鞭抽他们,久而久之,也就不以为然了。有好心人劝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又有文化,干吗要放羊啊?还有的对我家大人说:别让孩子放羊啦,这样连媳妇也说不上。

  小孩子们的呼喊对了一半,我们放羊中午不回家,在外不吃饭,但绝没有啃羊腿羊蛋。那些好心人说得没错,在左邻右舍同龄人中,比我大的、比我小的都结婚了,有的都有孩子啦,而我还是“光棍”一条。

  我为什么非要放羊?理由有两条:一是一年365天,放羊天天挣工分,在按劳分配的制度下,工分是分配的依据;二是每天补助半斤粮食,这个待遇在那个年代高干都享受不到。当时的口粮标准是“秋七、冬五、八开春”。即:秋天每人每天7两,冬天每人每天5两,春天每人每天8两。那时候,也没有副食,这点粮食,一顿就能吃光。放羊每天补助半斤粮食,等于我一天的口粮啊!每到月底我拿着口袋到大队领取补助粮时,人们都投来羡慕的眼光。

  和我搭档的是一位50多岁的未婚老汉,眼神不好,人们都叫他“瞎娃子”。别看没有文化,说俏皮话一套一套的,打起嘴仗来连损带骂,谁也占不了便宜。 他人不坏,心眼好,对我很关照。遇到天气不好不能外出放羊时,就让我在家休息,他一个人在羊圈值班。别看他年龄大,论乡亲辈还叫我叔呢。不管在什么场合,叫起“甲申叔”来非常亲切入耳,我都不好意思。

  放羊的特点是腿累嘴闲,每天要走很多路,但可以天南海北的聊天。他最爱聊的是村里老娘们的风流韵事,而且是不厌其烦地反复叙说。

  有 一天,我讲了一个放羊人吹笛子吹下来一个仙女,两人成亲婚配的故事,他听得非常入神。

  第二天,在放羊的路上,他递给我一个一米来长,用报纸包裹得很严的东西,神秘地说:到地里再看。

  到了地里我打开一看,是一根自制的竹笛。他得意地说:这是晚上用竹竿做的。我问:能吹响吗?他自信地说:能,庙会上卖的就是这样的。然后又认真地说:从今以后,羊归我管,你就吹笛。吹下一个仙女是我的,吹下两个咱俩分。我说:那是故事,不是真的。他坚持说:是真的,这样的电影和戏我都看过。我说:那就试试看吧,不过仙女我 不要,都给你。

  于是,我把笛子擦了擦拭吹了一下,没想到一声笛响,把正在吃草的群羊吓得四处逃窜(行话叫“崩群”),费了好大劲才把羊们收拢起来。

  原来他做的笛子不标准,气孔间距不规范,音质刺耳难听,别说羊受惊吓,我听着也受不了。我说:别吹了吧,把羊都吓坏啦。他坚定地说:吹吧没事,我有办法。

  我又吹了一下,羊们又吓得到处乱跑。这一回他真火了,把羊收拢起来后,抓住跑的最远的那只,掀翻在地,用鞭子狠狠抽打, 嘴里大声地呵斥:你还跑不跑,你还跑不跑!他还警告群羊说:都看见了吧,谁要再跑,就是这个下场!

  在他强有力的管控下,羊们都不敢跑啦。我也慢慢地摸到了笛子的规律,吹出的音质也有改善,还能吹出几句简单的小曲来。羊们不但不再惊恐,反而表现出非常的愉悦和兴奋,特别是在和其他羊群斗羊时,笛子发挥了巨大的魔力。

  我们和临近几个大队的羊群经常在一起放牧。每到下午,羊们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玩斗羊游戏,出场的是各羊群中的种羊。种羊也叫羊种,一个羊群只有一只,长得身强力壮,特别是头上那两只螺旋式的犄角,粗壮锋利,显得霸气威猛。种羊的职责有两条:一是对内配种;二是对外格斗。在羊群里享有很高的地位,备受母羊们的尊崇。

  人们评说一个人老实,常用绵羊来比喻。其实,绵羊格斗起来相当凶猛惨烈。

  格斗时,双方将羊群倒退一定距离,摆好阵式,中间空地作为斗场,只待双方牧羊人一声令下,羊种应声冲出阵来,仰首 阔步, 绕场一周,那个傲视一切的神态,不亚于两个拳击手出场。

  有一个大队的羊群组建早,规模大。特别是那只种羊,更是远近闻名,有“常胜将军”之称。那个牧羊人仗势欺人,天天寻机斗羊取乐,以显摆自己。

  有一天,我们正要收群回村,他突然指挥羊群挡住去路,非要斗一场。我们自知实力斗不过,推说有事免战,可他不依不饶,嘴里还说些脏话。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应战。

  尚未发令,对方的种羊就咆哮着冲出阵来。而我们的种羊,喊了数次才勉强出阵迎战。只见两只种羊,倒退数米,助跑前冲,一个虎跳,就听“咔”的一声巨响,我们的种羊被撞翻在地……。

  在败局已定之时,我突然想起《隋唐英雄传》里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将军(忘掉名字啦),胯下一匹战马,头上长一肉瘤。两军交战时,只要摸一下那个肉瘤,就会发出阵阵怪叫,对方战马闻声立刻瘫软在地……。

  于是,我拿出那支竹笛,吹出刺耳声响,果然奇迹发生。我们的羊种腾空跃起,群羊也欢叫助威。对方的羊种吓的尿屁直流,落荒而逃,群羊吓得四处逃窜。我们的种羊哪里肯放,追赶上去,一头将对方撞翻在地,又扑上去用犄角狠狠顶压。那个牧羊人一时不知所措 ,急忙跑过去解救 ,也被撞到,惊恐之下,带领残兵败将草草而去。

  我的老伙计哈哈大笑,叭叭叭羊鞭一甩,群羊列队,在欢快的笛声中,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从此,我们羊群的威名大震,谁也不敢和我们斗羊了,成为一方霸主。

  我的老伙计对斗羊胜负似乎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仙女。每当天空飘来一朵白云,他就兴奋地让我快吹,仙女来啦,结果是“猫吃吃吹泡空喜欢”,对此他并不灰心。一天狂风大作,乌滚滚。我说:要下雨啦,快找地方避避雨吧。他却乐呵呵地说:快吹吧,这回仙女来得多,淋点雨也没事。不一会,大雨倾盆,让我们和群羊饱喝了一顿“羊汤”,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后来,农村经济结构进行调整,大队的羊群解散,下放到各小队,我的两年牧羊生涯也随之结束。

  1965年3月,我应征入伍,来到铁道兵12师57团11连2班。班里有一名63年的天津老兵杜天生,是连队文艺组吹笛子的,他教我如何用气、指法变化等技巧,受益匪浅,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

  1983年部队集体转业,我在城建总公司工会工作,原来部队6、7

  支队宣传队的乐器都上交到了工会。我们在清理时,发现有一支紫竹笛子有点损伤,领导说就别登记它了。我试吹了一下,音质很好,于是我就收藏了。

  2004年7月退休,在春节搞卫生时,意外地发现了这只沾满灰尘的笛子,我如获至宝,赶紧擦洗干净, 20多年过去了,表面还是那么明亮,吹了一下,音质还是那么好听。我立刻骑自行车到玉渊潭公园,在湖边捡了几根干芦苇。回家后小心翼翼的剥出苇膜贴好,优雅的笛声飘然而出,充满房间,这笛声,伴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从此,我外出写生或逛公园,这支笛子成了我亲密的战友。慢慢的,也学会了一些曲子,包括《牧民新歌》《扬鞭催马运粮忙》《姑苏行》等名曲,还在社区和单位登台演出过。后来户外活动少了,在家吹笛子太吵,又学吹洞箫。

  从牧羊吹自制的笛子算起,已经60多年了,

  吹笛箫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正是

  小小竹笛乐无穷,

  妙音雅韵心中生。

  喜怒哀乐吹不尽,

  人生乐趣在其中

  2024年11月15日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