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到，那风便不同了。先是微微的，继而渐渐大起来，吹得人脸上痒痒的，倒也不恼。风里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大约是泥土醒了，草芽冒了，虫子也蠢蠢欲动起来。
街上的行人忽然多了。冬日里蜷缩在家中的老少，此刻都排出了九文大钱似的，踱到街上来了。他们褪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夹袄，有的甚至只穿单衣，露出脖颈来。那脖颈白生生的，显是久不见天日，如今被四月的阳光一照，便泛出些血色来。
柳树是最先知道的。枝条上不知何时冒出嫩芽，黄绿色的，远看如烟似雾。走近了瞧，那芽儿却分明得很，排着队，一个挨一个，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有顽童折了柳枝，拧出树皮做哨子，吹起来"呜呜"地响，倒也不成调子，只是四月的声响罢了。
花也开了。先是迎春，黄灿灿地泼了一地。继而连翘也来凑热闹，与迎春争着黄。玉兰最是霸道，突兀地站在枝头，白得耀眼，紫得深沉，偏又大朵大朵的，不由人不看。樱花倒是谦逊，粉白的花瓣轻轻柔柔的，风一吹便落了，铺了一地，行人踏上去，竟有些不忍。
雨是常有的。四月的雨不似夏日那般倾盆，也不像秋日那样缠绵。它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是晴天，转眼间便淅淅沥沥起来。行人也不急，依旧慢悠悠地走着，横竖雨不大，淋湿了也无妨。倒是那卖伞的小贩急了，追着人问："要伞么?要伞么?"可惜应者寥寥。
河水涨了。冬日里干瘪的河床，此刻丰盈起来，水流也急了，打着旋儿向东奔去。岸边的芦苇冒出新绿，水鸟在其间穿梭，时而扎入水中，叼起一尾小鱼来。有老者坐在河边垂钓，半日未见动静，却也不急，只是坐着，望着水面，仿佛钓的不是鱼，而是四月的时光。
小虫子们苏醒了。蚂蚁排着队搬运食物;蜜蜂在花间忙碌;蝴蝶倒是悠闲，这里停停，那里歇歇。最讨厌的是蚊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嗡嗡地绕着人转，趁人不备便是一口，叫人又痒又恼。蜘蛛在墙角结了新网，网上还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孩子们最是欢喜。他们脱去了厚重的冬衣，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有放风筝的，那风筝在蓝天里越飞越高，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也有踢毽子的，毽子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弧线。更有甚者，脱了鞋袜，赤脚在刚长出的草地上奔跑，脚底沾满了泥土与草屑。
菜市场也热闹起来。冬日里稀缺的青菜，如今一筐一筐地摆出来，青翠欲滴。香椿芽最是抢手，老太太们围着挑拣，嘴里还念叨着"头茬香椿最嫩"。春笋也上市了，剥了壳，白生生的，看着就鲜嫩。鱼虾多了起来，在水盆里活蹦乱跳，溅得摊主一身水。
茶馆里的生意好了。老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泡一壶新茶，慢悠悠地喝着，聊着家长里短。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茶桌上，映得茶水金灿灿的。偶尔有卖糖葫芦的经过，老人们也会买上一串，咬得"咯嘣"响，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田野里，农人开始忙碌。冬小麦已经返青，绿油油的一片;新翻的泥土黑黝黝的，散发着特有的气息。拖拉机"突突"地响着，惊起了田埂上的麻雀，它们呼啦啦飞起，又在不远处落下。有农妇在地头挖野菜，说是"清明前后的野菜最养人"。
校园里的气氛也不同了。学生们脱去了棉衣，显得轻快了许多。课间操时，他们排着队站在操场上，阳光照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有调皮的男生故意做错动作，引来一阵哄笑;女生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公园里，退休的老人们组成了各种团体。有打太极的，动作缓慢而有力;有跳广场舞的，音乐声震天响;还有唱戏的，咿咿呀呀地拉着长腔。围观的人不少，有的跟着哼唱，有的则只是站着看，脸上带着笑意。
街角那家甜品店推出了新口味——樱花慕斯。粉色的蛋糕上点缀着几片腌渍过的樱花，引得年轻人排队购买。他们举着蛋糕自拍，然后小心翼翼地品尝，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隔壁书店的橱窗里换上了新书，都是些轻松愉快的题材，与四月的氛围正相宜。
傍晚时分，天空常常呈现出奇妙的色彩。西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大红色，东边却已是深蓝。在这明暗交替之际，归家的行人脚步匆匆，而出来散步的人则悠闲自在。路灯亮起来，飞蛾开始绕着灯光打转，上演它们亘古不变的舞蹈。
四月的夜不冷也不热。开着窗睡觉正好，微风轻轻拂过脸庞，带来远处不知名花木的香气。偶尔有夜猫子叫春，声音凄厉，搅了人的清梦。但转个身，便又沉入梦乡，梦里也是四月的光景。
四月将尽时，槐花开了。那香气浓郁得化不开，整条街都浸在甜香里。有妇人拿了长竿钩槐花，说是要蒸槐花饭。孩童们则直接捋一把塞进嘴里，嚼得满口生香。槐花落时，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落在行人肩上、发间，也无人急着拂去。
这便是四月天了。它来得悄然，去得匆匆，却在人们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那些花开、草长、虫鸣、人笑，都化作记忆中的光点，在岁月长河中闪烁。待到明年四月，这一切又将重演，周而复始，永无止息。
而人生，又能经历多少个四月天呢?
(2025.4.20.南宁.) (本篇插图均为哲文摄制) 2025年4月22日发 2025年154(A)期、总第0996期
编辑：向日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