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铁道兵作家系列——刘金忠(下)

昨天选发了刘金忠老师不同年龄段写铁道兵生活的诗,我都喜欢。自然,朴素,无不来自生活,《拧螺丝》《雪花茶》《我曾经是打隧道的人》……从习以为常的军营、工地发掘诗,展现美,讴歌战士的情操。原想请读者评评,但戈飞扬、振江、草影子等朋友们,多叙述了与刘老师的个人交往。

  诗歌,原本也是不容易评的,就像三毛说的“爱情”两个字,一说就错。今天,选了刘老师“铁道兵”题材之外的诗,“选题”为思想与意象的碰撞,生发出诗。这里,抒情,言志,意境,画面,都是漫漫岁月沉淀的粒粒珍珠,折射着作者的思想的锋芒,以及社会、时代、人生五彩缤纷的光华。

  我与刘金忠老师大概只见过可数的几次面。他的个头不高,肤色稍黝黑,寡言少语,好思索。铁道兵连队常见这样的战士,机灵,能干,肯吃苦。他能从隧道里,走到铁道兵文工团,靠的是手中的一支笔。他没有辜负手中的笔,他用勤奋与感情、青春与白发,以数以百计的优秀诗文,回报恩重如山的铁道兵部队。他持之以恒地以诗歌证明自己是一位铁道兵的优秀歌者!

  《曾经当过兵》配乐诗朗诵

好时光

水在一条河里反复地流

  水不知道,在一条河里反复地流

  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

  鱼在水里反复地洗

  洗着什么

  石头,在水底晃动

  水不知道,那摇尾的鱼

  是石头的远亲还是近邻

  树的根须,飘逸,柔软

  与水草一样,水也不知道

  舞动的婀娜里,暗藏多少玄机

  水,就那么在一条河里

  反复地流

  反复地把浪花和水珠

  举起又放下,没完没了的清与浊

  水在反复流动中

  看不见自己的命运

  看不见风的线条和蜻蜓的轨迹

  我也看不见,流走的水

  是不是从上游又流了回来

  反正我的影子,总是那么匆忙

  反复流的水,有点像时间

  看不到开始和结束

  也看不见它循环的思路

  只是这条河,已经很古老了

  流了千万年,还是老样子

  岸边的房子和房子里的人

  还停留在水边,只有炊烟那么高

  水里的阳光

  还是许多年前那样明亮

  反复流的河水,也没把它冲走

  其实,反复流的河水

  始终都是一道锋刃

好时光

  从一滴露珠上起身

  把所有的不幸和幸运收拢

  把窗子打开,把内心打扫干净

  让每个角落铺满阳光和鸟叫

  让一切生命和灵魂的翅膀

  像深秋胡杨的叶子,黄得透明

  让河流放平身子,埋下浪花

  埋下龌龊的欲念和仇恨

  让白云贴着蓝天的脊梁和仰望的目光

  送远苍翠的山岚,送走雷电

  让春天与秋天握手,让细雨同飞雪碰杯

  让整个世界醉入一曲云水禅心

  草坪上学步的孩子,草原上漫步的马

  是同一只蝴蝶翅膀扇动的频率

  刀剑不需要亮,旗帜不需要风

  如大海蒙上眼睛也不会碰壁和撞车

  每一朵鲜花,都开放笑声和歌声

  每个城市和乡村都睡在月亮的梦乡

  好时光,是一见如故的芬芳

  把生命照亮,只有甜蜜,没有肮脏

  这大把大把的真金与白银

  这大把大把的爱情和梦想

  折光于羊脂玉,只有温润,没有贪婪

  是两情相悦的坚守与担当

  像摊晒收获的粮食和果实

  像沙滩摊开大海,摊开我们的肉体

  把灵魂袒露给辽阔的世界

  享受这大好的时光和时光之上的空旷

  学会遗忘,学会怜悯和感恩

  尊重黑夜里的灯,一只蚂蚁或一粒尘埃

  把音乐当成尊贵的台灯

  把诗歌装进万花筒,旋转灵性

  真实的短暂和虚拟的永恒

  好时光的流水线上只有静止,不停留噪声

  我們有足夠的野草的根

  把好时光抓在自己的命里

绝笔

  最后一滴血,几近坚硬

  字里行间,是慷慨赴死的悲凉

  摔笔的刹那,每一节傲骨掷地有声

  那只手还停在空中

  凛然的动作和表情还在

  飞溅的墨玉,收不拢光阴

  永远不会有下文

  有的,只是那一腔铁血

  在笔端喷涌,在时间里啸傲

  最后一个笔画

  或撇,或捺,或横,或竖

  虚幻的剑,穿空而去

  依然有逼人的寒气,斩钉截铁

  穿透骨髓,穿透欲望和生死

  让世界目瞪口呆

  与阳关三叠里的夕阳站在一起

  与死在玉门关前的春天站在一起

  整个天下就是最美的下文

枯笔

  若有若无的运笔,深藏禅意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是老树的晚期,浮华褪尽,虬枝苍劲

  力图抓住什么

  时间,江水,或过往的行人

  它只是抓住了目光

  抓住了那支笔最后的一闪

  像云层里留下一带天光

  隐隐约约,有许多事物

  藏在那若有若无之中

  无墨的飞白,给人无尽遐想

  过去的笔锋不再折回

  空白,像空旷的心

  藕断丝连的笔法

  浑然天成的照应

  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功力把无穷的韵味留给解读

  风吹过,没有人看见

  大树却倒了,房屋也塌了

  这内力,隐于无形

  即便是一条大河的丰盈

  也不抵这一笔干枯

  摄人魂魄

  编辑:岁月凝思

伏笔

  不是埋在土里

  不是种子,会长出幼芽

  一个虚无的黄昏

  在透明的晨光里隐藏

  一张网,不显山,不露水

  在影子的背后,循序渐进

  伺机而动

  看破或说破

  只当微风对季节的语言

  只当必然抵达的一个空谷

  用设计埋下期望

  看不见的暗示,有形无形

  比想象的还要繁复

  比陈年佳酿更深

  深得藏进一个巨大的空溟

  沿着文字的路径前行

  那个捕获者,在远处蹲守

  这只是一个剥茧的过程

  请君入瓮,或十面埋伏

  在最后的一瞬应验

预言

  是一场居住在远方的雪

  抵达,没有准确的时间

  朦胧的感觉已经隐现

  所向云集,无一例外

  只是,时间的路,过于渺茫

  也过于抽象

  不透漏一点炫目的星光

  人们还是朝着那个方向

  就像群山仰首张望天空

  每一朵云,都是希望

  预测的重量,比山岳势大力沉

  就像太阳,能看透整个世界

  越过风尘,远看千万年

  也能把未来看穿

  若干年后,人们指着一堆白骨

  说,这就是那个跨越历史的人

  留给我们的大雪的颗粒

宣言

  有一颗烈火的头颅

  源自传说或某个巨大的气场

  大海的话语权,比飓风更强

  比蓝天广阔、深远,比大地凝重、淳厚

  亮出思想的旗帜,打开内心

  面对世界,用文字发出声音

  滚过云层的雷声

  击碎黑暗的闪电

  比神殿更纯粹的庄严,文字

  让骨感的观点宣泄心底的块垒

  不为证明,只为主张

  选择火山喷发的形式,先于行动

  是热血的激荡,是冷静的辉煌

  高于苍茫,高于幻想

  语言的翅膀,扇动金属之声

  用一场大雪的覆盖,直指人心

  也用心里蔓延的火,焚雪成溪

  朝阳与落日,都是开始

  生命和死亡,各有所归

  独立于莺飞草长的季节

  鲜明,透明,质感丰硕

  如果仅仅是为了春天

  草木只能匍匐在温暖的梦中

  思想的花朵开放的声音

  就是这样的执拗而充满个性

  它用鲜血的武装摧毁城堡

  把错综复杂的世界变得简单

  就像一场透明的辐射

  掠过的瞬间,就征服了一切

诺言

  是把一颗待砍的头颅

  暂存在支付宝的笼子里

  用于支付未能兑现的承诺

  驷马难追的一句古话

  是一条浩浩奔腾的大江

  不可逆转,也无法背叛

  割发代首或军令状

  隶书写成的立体,高于现实

  让诺言深入内心,嵌入虚掩之门

  唯一的出路,也是伤口的延伸

  将许多事物掩埋在虚设里

  一句话的重量,等同血染的江山

  那些白骨都在斟字酌句

  偶尔飘过的鹤,游过的鱼

  只把自己当作别人的影子

  烟岚,篝火,迷惘或沉吟

  让偏执和疑问慢下来

  让古典的故事和时钟慢下来

  只为等待一个瞬间

  让欲雪的冬夜和一颗欲断的头颅

  重新回放到脖颈上去

  其实,我和这个世界

  都在等待

  春天许给绿叶和花朵的诺言

雪的覆盖是无情的

  雪的覆盖是无情的

  大片大片的雪花

  落在我的头顶,覆盖我的黑发

  我无可奈何,仍在低头走路

  低下头,大雪也不依不饶

  不停地落下来,从头顶到脚下

  像是要把我埋住,把我的路也埋住

  我感到巨大的压迫

  也听到四野的雪

  于无声处,发出巨大的声响

  淹没了我脚下的咯吱声

  深一脚,浅一脚

  我无法脱身

  只能踩着厚厚的雪前行

  大雪的野心也很大

  它一直要埋到我的白发

  甚至埋我尸骨的那个坟头

  我始终没弄明白

  大雪,何以对我似怀有世仇

  我可是生来一身清白呀

太行山的夜色里一定藏有太多的伤口

  太行山的夜色该有多黑

  地层深处的煤,看不见黎明

  谁在清点夜空那些无主的碎银

  一定有太多的伤口藏在太行山的夜色里

  远古恐龙的利齿,虎的咬合力

  太阳旗曾经的嚣张,数不清的矿井

  如今,那些伤口都是安静的

  血,已随时光流走,干涸的血迹

  在岩石的深处发芽

  睡在太行山夜色中的我,也是安静的

  躺在一条伤口中央,我的呼吸里

  有无数声音的交响,和亿万层鲜花竟放

我无意掩饰自己的苍凉

  头发白了,是到了该白的时候

  也有人建议我去染发,我不以为然

  那年轻是假的,既然生命进入冬天

  为何要拒绝一场大雪

  是的,我无意掩饰自己的苍凉

  白发,也是老天的馈赠

  铁轨生锈了,那是财富的风雨

  白就白吧,我也曾从黑里走过

  一生不曾颠倒黑白,也没有屈服过

  何况这每一杆白旗,与投降无关

  纵然染黑头发,也难以换回青春

  岁月留痕,我宁愿以满头白发示人

  即便漫天大雪,也无奈一颗童心

  我从不喜欢海市蜃楼的春天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