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我的学校生活

梅梓祥导读:

《我的学校生活》写的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学生生活。没有抒情、议论,每一句说的都是事儿。作品的意义,在于真实地记录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原乡村及学校的民情民俗,是不可多得的人文历史。

小学课桌是土坯垒的土墩子;学生练习本是摆在土墩子上的一块石板,像书包一样挂在脖子上;农村“扫盲”,学生站村边路口,让每个过路人念手中牌子上的字;开展学雷锋活动,学生连走路都东瞅西瞅,盼着能捡到东西交公;学校搞“诗歌大跃进”,煤油灯下写诗,有个同学打瞌睡“尿床”啦……不能完全用“有趣”两个字概括,还有一些人情冷暖的故事,情思绵绵。

礼赞贫瘠土地上的爱与生命的坚韧!



 

我的学校生活

        朱德全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大力兴办教育事业,政府出资在我们村也建了个公办小学,村里的儿童都可以入学读书。

1957年秋天,我刚满7岁,父亲把我送进学校上学。刚建不久的学校只有两名老师,校舍比较简陋,教室里没有课桌和板凳,只是在泥土地面上用土坯垒上土墩子,土墩上面放木板,就当课桌了。

上一年级的时候,没有课本,老师让每个学生买一块小石板。上课时,老师把学习的汉语拼音和汉字用粉笔写在教室的黑板上,学生们照葫芦画瓢地抄写在石板上,在老师的带领下,一遍又一遍地大声朗读。

石板是青石做的,容易打碎,周围镶有木框,安有铁鼻。妈妈怕我把石板打碎了,就在铁鼻子上拴了根纳鞋底的线绳。每天,我把石板挂在脖子上,手提着小板凳去学校上课。

上二年级,发了课本,只有语文和算术两本书。第一次拿到课本,我高兴极了,父母亲也很高兴,父亲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牛皮纸给我包上书皮。没有书包,妈妈就用针锥在课本的书脊上钻了个眼,穿了根纳底绳。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我都把课本挂在脖子上。

上三年级时候,学校要求学生从家里自带课桌和板凳。两个学生可以自由结合,合用一张课桌。父亲很支持,把奶奶过门的嫁妆桌腾出来抬到学校给我和姐姐当课桌用。

小学期间,学校经常组织小学生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同学们都很听话,老师叫干啥就干啥。“扫盲”运动,放学后,三五个小学生为一组,带着识字的纸牌,站在村边路口,让每个过路人念牌子上的字。“除四害”运动,大家积极参加,每天到学校报告“战绩”。
 


 

1958年大跃进,当时的口号是全党大跃进,全国大跃进,各行各业大跃进,教育战线也要大跃进。

一天晚上,学校通知学生到学校搞“诗歌大跃进”活动,每个学生都要作诗。我们这些大字认不了几筐的孩子谁会作诗?但大家热情很高,来到学校,点着小煤油灯,一个个爬在桌子上冥思苦想。当时,农村正在大力推广机井灌溉和深翻土地,有个同学以此为题作了两句诗:“天上星星亮晶晶,地上农民打机井。”我接着也来两句:“天上星星亮晶晶,地上农民搞深耕。”大家都说好。

半夜了,老师不让大家回家睡觉,说是挑灯夜战才有大跃进的气氛。有的同学实在顶不住了,就躺到课桌上睡觉。班里有个男生有尿床的毛病,他躺下很快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坐在旁边的同学听到他身上发出了“嗞嗞”的声音,接着,桌子上开始往下淌水了,有人大叫:“尿床了!”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喊,有的笑,有的说,有的叫。尿床的学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从桌子上爬起来,揉揉眼睛,穿着湿裤子跑了。有个同学借题发挥:“xx作诗睡大觉,大水淹了龙王庙。”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老师闻讯赶来,问明情况,把我们都撵回家睡觉去了。
 


 

1961年秋天,我考上了周家庄中心完小。当时,全乡只有西陶、周家庄两个村有完小。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只招收一个班学生。

我们村距周家庄完小5里路,上学的路全是田间小道,下雪路滑,下雨泥泞,路两边是庄稼地。上学的路对于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挺难走的。遇到下雨天,路上全是黏泥巴。到了秋天,两边是密不透风的青纱帐,冬天,天寒地冻的,不仅要顶风冒雪,而且要踏着冰雪来往。春天和夏天,昼长夜短,上学放学两头不得黑,到了秋天和冬天,昼短夜长,早晨天不明得摸着黑上学,天黑了才放学,摸着黑回家。黑天摸地的,一个人走在野地的小道上挺害怕的。上学路过一片坟地,每次走到那儿,不由会想起鬼的故事,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心惊肉跳、头发支棱。我小时候胆小,不敢一个人黑天走路,每天上学放学,都是和村里的同学结伴同行。

我们家住在村庄的北街,上学要穿过整个村庄。每天早上,鸡叫第三遍,妈妈就喊我起来,看东方慌忙星(启明星)出来,提着书包走出家门,路过同学的家,喊着同学一起去上学。

在周家庄完小上学期间,正好遇上三年自然灾害,生活很困难。同学们个个衣着单薄,吃糠咽菜,挨冻受饿。我们村离学校比较远,村里几个同学每天都带着干粮去上学,早饭和午饭都在学校啃冷馍。

妈妈每天都想着法子给我准备干粮,干粮要么是那种玉米面、红薯面的馍,要么就是蒸红薯、烤红薯,而且数量不多,勉强够吃。有时候早晨走在路上,肚子饿了,忍不住了就吃,不到学校就把一天的干粮吃完了。到了吃早饭和午饭时间,只好忍饥挨饿了,晚上放学回家才有饭吃。

记得有一次妈妈病了,没有给我准备干粮,父亲把刚从地窖里刨出来的两根红萝卜让我带着,这两根红萝卜就是我的早餐和午餐了。到了中午,我拿出红萝卜啃,咬一口硬邦邦的,啃不动,有冰碴,我只好把它放进教室里取暖的火炉上烧,烧一会儿啃一口。

1963年,开展学雷锋活动,同学们热情高涨。大家都想着法子做好事,如果每天不做件好事都感到脸上无光。上学放学的路上,遇见拉车子的,赶快上前帮忙推车,遇见老年人,追上前去搀扶,捡到物品,马上交给老师。连走路都东瞅西瞅,盼着能捡到东西,哪怕捡一分钱交公,也是做了件好事。

有一天,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要求大家写一篇“学雷锋做好事”的文章。有个同学做了件好事,很感人。作文的大意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老大爷,拉了一平车的煤,显得很吃力。两个同学见了,一起帮着推车,推了几里地,一直把老大爷送到家。老大爷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这个同学马虎,写作文时把“老大爷感动的眼泪掉了下来”,写成“感动得眼掉了下来”,落下一个“泪”字。老师把作文拿到课堂上念给大家听,同学们听了,个个忍俊不住。老师借题发挥,教育大家无论做什么事、包括写文章、做作业都要认真细心,不能马虎。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头脑清醒,记性好。老师经常督促同学们要利用好早晨的大好时光,抓紧时间学习。每天一大早,同学们都提前到学校早自习。天还没亮,同学们到学校了,在教室里点上小煤油灯,大声朗读课文。教室的灯光和朗朗的读书声成了村庄里最美的风景线。

1963年,我考上了武陟县第六中学。接到通知书,父母亲特别高兴。那时能够考上初中,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全乡总共才考上二十来个人。

拿到通知书,父母开始担忧了,家离学校12里地,要住校,每星期六才能回家一趟,怕我照顾不好自己,受冻挨饿受委屈。

学校设有初中三个年级,一个年级两个班,总共300来个学生。校园挺大的,有两个操场,七幢房屋,有教室、教师食堂、学生食堂、教导处、学生宿舍。

家离学校远的学生,可以申请住校,不收住宿费。我们村4个同学全部都申请了住校。学校的男寝室是一个大房间,床铺是用木板搭起来的大通铺,学生自带被褥,自己管理自己。同学们都是农家孩子,家庭不富裕,一个人只带一床棉被,一年四季都使用这床被子。冬天天冷,寝室里没有取暖设备,睡觉时,两个同学自由结合,铺一床被子盖一床被子,睡在一个被窝里,一个人睡这头,一个人睡那头,叫做“通腿”。

有个周末,同学们都回家了,寝室里没有人,招了“梁上君子”,十几床好点的被子被盗走。公安局在大封村打麦场的麦秸垛里找到了被盗的被套,被面被小偷撕下拿走了,大家只好相互照顾,凑合着盖了一个星期的棉被套。

学校里有学生食堂,供学生用餐。食堂只做稀粥、汤面条和窝头。学生从家里带来玉米面和白面(小麦面),交给食堂,兑换成食堂的粮票,每月交2块钱伙食费。我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带的面粉大部分是玉米面,只有少量白面。

每个周末回到家,妈妈都要为我准备一周的干粮。干粮是用白面加玉米面或白面加红薯面做成的咸火烧。咸火烧吃一个星期都不会坏,每顿饭我只是在食堂买一碗玉米面糊涂或一碗稀汤面条,啃从家里带来的咸火烧。学生食堂不供应菜,同学们很少吃菜,有时候从家里带点咸萝卜疙瘩,或者在学校附近的田地里挖野菜吃。学校附近的田地里生长着一种植物叫赶驴棍。赶驴棍能长一人多高,从春天到秋天都可以采,春天摘嫩苗,夏天掐嫩尖,采摘后洗干净,捣进罐头瓶里,洒上点盐,腌两天就可以吃了。

学校的饭稀汤寡水的,一点不顶饥,一两粮票一碗的糊涂稀得能照见人影,一两粮票的汤面条,只有几根面条,连个油星、菜叶都没有,吃完一会儿就饿了。从家里带来的火烧只能按计划吃。到了后半周,火烧吃完了,就要挨饿了。

有一天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到寝室睡觉,饿得怎么也睡不着。“通腿”的同学也说饿,我俩爬起来到校园里转悠,转到操场附近,旁边是老师的菜园子,里边种着茄子、辣椒。他小声对我说:“太饥了,咱到菜地摘个茄子吃吧!”我说:“那不是偷吗?”他说:“这不叫偷,咱们在菜地里劳动过,上过肥,拔过草,吃自己劳动的果实咋能叫偷!”我一听有道理,于是,俩人猫着腰来到菜地边,把手伸进篱笆,一人摘了个茄娃子,赶紧躲到操场边的黑暗角落,把茄娃往衣服上蹭了几下,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还没有品出啥味道就把茄子啃光了。第二天,我像做了“贼”似的,见到老师、同学,心脏砰砰直跳,头也不敢抬,眼睛不敢正视,那滋味好难受。古人云:“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妈妈也常嘱咐我,不能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吃。做这件错事之后,我很久都不能释怀,常常自责。

初中的课程比较多,有语文、代数、英语、政治、历史、地理、生物、化学、音乐、体育,形势紧张时,又加了一门军事课,叫“德智体全面发展”。语文、英语、代数、史地是主课,担课的老师总是强调自己课程的重要。数学老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语文老师说“背会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英语老师说“不学好英语你考不上大学,当不了工程师”。我有偏科的毛病,总改不了,最讨厌上英语课,自己舌头笨,读外文舌头拐不过弯,看见那“洋文”就头痛;数学老师夸我脑子灵,一学就会,可我就是不爱死记硬背那些公式。我最喜欢语文和史地,爱看课外书。所以,每次考试成绩都是中不溜,常用“人家骑马我骑驴,后面还有挑挑的”来安慰自己。

初中三年级,到了中考的冲刺阶段,老师抓得特别紧,天天督促我们学习,总是啰啰嗦嗦给我们讲“悬梁刺股”、“凿壁偷光”、“铁杵磨针”的故事,给大家加油打气。其实,大家都很用功,我也很用劲,力争考上高中。

正当全力备战中考时,“文革”开始了,学校停课闹革命,不久又陷入了派性和无政府状态。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觉得呆在学校没啥意思,学校基本没人管了,大部分同学回家了,我也不辞而别,回到家中帮父母干活,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到了1967年冬天,冬季征兵开始了,我说服父母,报名参军当了兵。

我们这些“文革”前毕业的初高中毕业生,人称“老三届”,学生时代吃的苦比较多。正因为小时候经历过艰苦,才练就了不怕苦、不怕难的性格。
 

作者简介:朱德全,河南省武陟县人。1968年2月入伍,1969年6月入党,先后在铁道兵第四师任战士、营部文书、排长、干事、师政治部保卫科副科长、科长等职。1984年1月随部队集体转业,先后在公安机关任副处长、处长、副局长、局长、政委等职。在部队和公安机关先后荣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3次。著有《铁路建设公安保卫理论与实践》(群众出版社)、《书海拾贝》(中国书籍出版社)《蓄墨轻染流年》《回眸时光碎影》等著作,近年在网络媒体发表散文近3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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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