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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新建作品:孬爷(散文) 


郭新建作品:孬爷(散文)  

  孬爷,并不孬。
       听老人讲,曾经在那个年代,疾病多,乡下医疗条件差,孩子夭折的不少,起一个小动物或比较难听的名字,孩子生长的旺相,好养活,所以父母就给他起了个“贱名”,叫孬孬。小时候叫他孬娃、长大了叫孬孩、老啦,他在村里辈分长,大家都管他叫孬爷。虽有大名,但早被孬爷的“尊称”取而代之。孬爷也不在乎,有时喊大名他不应答,喊孬爷,他立刻回应:“是叫我哩吗?”

  孬爷,个头不高,充其量也不到一米六。有点驼背,走起路来步伐轻盈,节奏有点快,有时走到跟前,还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几十年前的穿着,只有两个色调,春夏是全白,秋冬是全黑。头上的破草帽,一戴就是十几年,也没有改变过。上边有五六个补丁,用白帆布包的边。这破草帽,对他来说是个宝,遮风挡雨,又能遮太阳。夏天当扇子,休息时当坐垫。

  孬爷细细的两只眼睛上边,抹着两道对称的八字眉。肉肉的鼻子下面,长着一张总是合不拢的嘴。像是有话要说,又在嘴边斟酌。所以,他从不说一句废话、狂言,有话总是好好说。笑起来,没有声音配合,只是五官有点活跃,皱纹的射线也延长了。脸上流露出无声的慈善。这时,我顿感他的名字与他的善良太不协调,也不公平。

  有位诗人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孬爷去世已有二十多年了,但作为自己,一个离乡半个世纪的游子,每次回去,我和乡亲们拉家常,孬爷总是主要话题。他长得不伟岸,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但他的处事为人,却深深地烙印在乡亲们的脑海里。

  孬爷年轻时丧妻,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他守着家徒四壁的两间房子,一个人过日子。那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不过,他精力充沛,从来不愿闲着。那时农村的庄户人家,都是散养家禽和牲口,牛马猪狗羊满村跑,粪便拉的到处都是。收工后,孬爷背着粪箕子,在村里村外的路上,在牲口拉屎的地方,去捡粪。有时一天能捡一百多斤。把捡来的粪倒在生产队的粪池里。村里和路上干净了,又给集体增加了有机肥。他从不要一分钱的报酬,一干就是二十年。

  过去,农村的乡间小路大都是车马路,路基不牢。下一场大雨,就被冲得沟沟壑壑的。雨后,你会发现,有个带着破草帽的矮个子男人,用铁锹挖土补路,有时被路过的马车溅一腿泥水,那就是孬爷。后来,在孬爷的带动下,下过雨,就有一群社员去修路。孬爷不是村干部,也不是共产党员,在修路的人群中,个子也最小,但在大家的心目中,他是最高大的一个。

  孬爷,个子虽小,心却很大;别看不识字,却很有修养。

  生产队竞选队长,孬爷当选了,他说自己不识字,没文化,说啥都不干,执意让给了年轻人。当时是个烂摊子,为了协助和支持新任队长的工作,他甘愿当参谋和编外助手。一千多亩地,哪块地适合种什么,哪块地需要打机井,哪块地水渠失修,他查看个遍,再给队长建议、汇报。队长忙,为了给他腾出更多的精力抓生产,孬爷为他打了三年的上班铃。都说这个编外队长,胜过现任队长。孬爷从不把名利当回事,却把生产队的收成挂在心上。

  年度生产队评选“五好社员”,孬爷是多年的蝉联冠军。别人得了奖,就把奖状张贴在墙上,孬爷得了奖状,都是放在抽屉里。邻居的孩子上学包书皮,找不到合适的纸。孬爷听说后,就主动把奖状送给他们包书用。孩子们高兴地直跳,连声说,您是好爷爷,不是孬爷爷!孬爷总是笑着说,都中,都中!

  好人有好报,在孬爷四十多岁时灵验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个春天,一个虽衣衫破旧,但穿着端庄而朴实,头裹兰花方巾的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来到了村里,打听一个叫郭家修(孬爷)的人,说是想见见他。村里炸开了锅,都当成一件稀罕事,大部分村民为孬爷高兴,说孬爷心眼好,修来了个媳妇。也有个别人咬耳朵,说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了,长得又矮,人家能看上他吗?还有的说,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征得家族长的同意,孬爷与外来母女见了面。孬爷说:“你咋知道俺?谁叫你来得”?中年妇女说:“俺也不认识你,是菏泽唱坠子的郭永章弟弟让俺来的,他说你心眼好,能靠得住。去年冬天,他在你们村唱了十天坠子,你天天给他送开水喝,帮他安排吃派饭,晚上唱完戏,你还帮他收拾东西,还让他们住在你家里,”。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原来她丈夫在五年前病故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很难,想找个好人家,却一直没合适的。郭永章是她的远门亲戚,说他在北乡一个爷们村(同姓称爷们)唱坠子,碰到了一个心眼好的人,才介绍她来的,还捎来郭永章的一封信。

  孬爷并没有一口答应,一直说,家里穷,个子又矮,年龄也大,怕对不住她。中年妇女看出了孬爷总是为别人着想,更加对孬爷有好感。掏出了心窝子的话:“俺就图你心眼好,以后你要是感到不合适,俺再走”。听了这番话,心里又暖,又放心。孬爷两眼泪汪汪的,流出了多年没有流过的幸福泪,

  孬爷结婚啦!结婚那天,全村男女老少,像过年一样!像在见证一个好人在享受幸福的善报果!

  后来,我回老家,听说孬爷和他的老伴都相继去世,我的鼻子酸酸的,不听话的眼泪流了出来。走在家乡的小道上,仿佛看到了戴草帽的矮个子孬爷在修路;来到村庄,仿佛看到他背着粪箕子在捡粪;在老槐树下,又仿佛听到了,他在撞击社员上班的铃声。

  乡愁,充满了对孬爷的思念,闪现着他矮小而又高大的身影!

       图片来自作者提供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