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下了场鹅毛大雪,天峻草原冰天雪地。早上起来,室外气温零下十七度,走在路上,风像刀子一样吹在脸上,又冷又疼,钻进衣服,如锥子一样扎心的冷。收拾停当,我们“铁道兵老战士青藏铁路探访拍摄行”一行六人抄手缩肩,去烈士陵园祭奠长眠在园里的五十一位烈士。
进到大门里,先一步来到园里协调祭奠有关事宜的杨明秀,站在院子里,招手让我们过来,在张师傅房子里坐坐,暖和一下身子,等祭奠准备做好之后,再集中祭奠。我们几位缩着身子,跟着杨明秀走进了张师傅的房子。
张师傅房子很小,但是一个火炉子把房子烧得温暖。我们三四个人把屋子挤得满满,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张师傅站在房子,让我们坐,又递烟,还要倒水。我对张师傅说,啥都别忙活,坐一会就去纪念碑前祭奠。张师傅年约六十五六岁,大个子,身体清瘦,脸色焦黑,是青海高原强烈的旱风和紫外线在脸上留下的岁月痕迹,眼睛明亮而和善,衣着朴素,一眼看去就是一位质朴善良的青海人。
我随口问今年多大年纪,家住哪里,来这里多少时间,是在这里专门管理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吗?张师傅说,今年六十有四,青海湟源人,一五年到这里,已经九年多时间了。正说着,同来的战友在外边喊,东西准备好了,出来集中祭奠。没等张师傅说完,我们又折身出到门外,向高大的纪念碑前走去。
杨明秀和张师傅最后出来,张师傅把一个花圈交到杨明秀手中,他和张师傅小声地说了几句,张师傅摆了摆手,然后两人一起走向纪念碑。院子里的风很大,花圈几次摆好被吹倒,张师傅上手把花圈弄好,站在我们祭奠行列,一起向烈士鞠躬致礼。
末了,我们转到纪念碑后,上了几十阶石阶,来到烈士墓前,一个一个地擦拭墓碑,一个一个地奠酒,张师傅跟在后边,一个一个向我们介绍烈士生平,哪位亲人来过陵园,那位朋友战友前来祭奠,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让我们听了,既感动又敬佩。一个烈士陵园管理人员,能把陵园里的烈士生平,籍贯,来来往往的祭奠人员,搞得这么清楚,真的让我们肃然起敬。
从烈士墓前回到院子,我在一同前来祭奠的战友忙着准备最后祭奠事宜时,和张师傅简单的聊了几句。我说,你是陵园的工作人员吗?张师傅摇着手说,不是,我是民政局殡葬股的人,2015年来到这里,无偿管理烈士陵园的事情,为了革命烈士我无怨无悔。
曾经来过这里的战友对我说过,2011年,这里还没有管理人员,管理处在无序状态,大门是铁栅栏,用铁丝拧着,墓前一片狼藉。这次来后,情况大有不同,门墙砌起,四面围定,大门修得庄严肃穆,墓碑用大理石制作,上边的文字庄重严肃,比起上次来时的情况大有改观。而且有了专人管理,让生者安慰,烈士安息。
交谈中,我问张师傅家里情况,张师傅说,家里有爱人孩子,都在湟源县住着。我又问,一个人管理陵园,遇到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事,是否有人替换?张师傅说,没有,家里有事,他会给陵园门前留个电话,一旦有烈士的亲人或朋友前来祭奠,他会马上赶回陵园,处理完陵园里的事后再办自己的事。我又问,那过年呢,家在湟源,难道说不回去和亲人团聚吗?张师傅用浓重的青海口音,对我说,逢年过节,正是烈士亲人们前来祭奠的时候,陵园里离不开人,大年三十最忙,更是他离不开的时候,一拨又一拨人,都得他接待,带引家属前去墓碑前,烧纸化钱。要是这些天不在陵园里,不但会遭到亲人的埋怨,还会给县上的烈士陵园管理脸上抹黑。你想,烈士的亲人都是从大老远地方来的,有河北的,湖南的,少说也得有上千里远吧,要是让他们伤了心,咱这心里也过不去的。我说,那就太委屈你了。张师傅摆摆手说,不委屈,家里也理解支持,等到年三十过去了,我再回家和家里团圆一下就行了。我向张师傅竖了一个大拇指,对他的做法表示敬意。张师傅摇摇头说,这不算啥,这些烈士为了青藏线建设,把命搭在这里,我做这点事还能算啥。腊月二十八天黑前,我到烈士墓前,烧一堆纸,上一炷香,洒一瓶酒,对着烈士墓碑说,过年了,你们都回去和家里人坐坐吧,过一个好年,年过了,再回到这里,安心休息。做完这些,我才锁门离开陵园。人心是肉长的,这些人都有家室,过年的时候,不让他们回去和家里人团圆一下,我老张的心里过意不去啊。一席话,说得我感激不已,禁不住再次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几位在门外准备集体鞠躬礼事宜的战友,忙活得差不多了,向我招了招手,我折身向门外走去。临走时,我随口问了张师傅一句,你怎么会来这里做陵园管理的事?张师傅说,我的哥哥也是一位当兵的,一个军人,是林彪出事那年当的兵,对,一九七一年入伍,现在在家。因为我对军人有一种深厚感情,所以我才来到这里。他们为着青藏线建设,牺牲了自己,躺在这里,无亲无友,我替烈士亲人上一炷香,他们会睡的很安稳,很放心;替烈士亲人擦一遍墓碑,烈士的面目更亮堂,烈士的精神更放光芒。我守的这一炷香,不是为了那一股青烟,而是为了烈士的精神永放光芒。张师傅这一席话,说得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我对着张师傅,正了手脚,取下鸭绒衣风帽,脱掉棉手套,郑重地对张师傅说,你这样的做法我很敬佩,我以一个老兵的身份,向你敬一个军礼,对你守护我们铁道兵烈士墓的崇高精神表示深深的敬意。随后,把一个老兵的军礼敬给了这位守护着铁道烈士的张师傅。张师傅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祭奠完毕,我们列队在烈士陵园大门前,准备向所有埋藏在陵园里的烈士行鞠躬礼。张师傅从陵园跑出来,把那个摆放在纪念碑前的花圈收起,快步拿出来,放在我们队列前方,掏出打火机,将花圈点燃,等呼呼燃烧的火舌吞噬纸花时,又站在我们的队列里,和我们一起向烈士行鞠躬礼。直到花圈烧到最后一束烟火熄灭,他才起身离开队列。
老兵白新民有感于张师傅的真情,把随身带的一包兰州牌香烟塞到张师傅手里,并从车上取出一包饼干,放到张师傅怀里,以示敬重和谢意。张师傅再三拒绝说,为了烈士的事,我不能收。白新民感谢心切,坚持把东西塞到张师傅怀里,才转身离去。张师傅把我们送上车,目送着我们,直到看不到我们的车影,这才转身回去。
晚上,我们到达德令哈,吃晚饭的时候,我和杨明秀说起张师傅的情况,我重复张师傅的话说,他在民政局殡葬股工作,从局里下到烈士陵园,坚守在陵园工作,真的难能可贵。谁知杨明秀反驳我说,哪里,张师傅是殡仪馆里一个临时工,一个月四千多块钱,殡仪馆有事时,忙活殡仪馆的事,没事了,到烈士陵园来,做做守护烈士的事。他到这里来是义务服务的,一分工资都没有。平时,有人祭奠时,卖点香蜡纸裱,收点小费来养活自己。
我们到陵园后,张师傅见是给烈士祭酒,直接取了一个花圈,平时五十块一个,可是对我说,你们来了,给烈士献的花圈,不要钱,用吧,用完了烧给烈士们,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平时,他把陵园和烈士墓前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为烈士守墓做了不少工作呢。有了张师傅的忙活,才有了烈士们的舒心和清静。
我从杨明秀的话中,突然明白,张师傅对我所说的话是有所保留的,他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在这里守护烈士灵墓,为了一份情,为了守住烈士的一炷香火,甘愿付出自己的热血。这举动,这做法更让我对张师傅的精神敬重了几分。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张师傅说:张师傅,我再给你送上一个老兵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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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兵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