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回望】高高的兴安岭
不是参军,此生指定与很多地方无缘:最先去的大兴安岭,以后到过的长白山、呼伦贝尔大草原。
对大兴安岭的了解,最初来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一首歌曲“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日后才知道那是一首歌唱鄂伦春族的民歌《勇敢的鄂伦春》“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烈马一呀一杆枪,翻山越岭打猎巡逻护呀护山林……”
大森林什么样?小时候难以想象。印象中在小学课本学过一篇描写“北大荒”的文章:“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大概就是大兴安岭应该有的样子吧。
1972年底,怀揣梦想,我参军入伍的第一站来到大兴安岭的满归,在这里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
满归,地处大兴安岭深处,现隶属于内蒙古根河市,当初隶属于黑龙江省,好像一个叫额尔古纳左旗的地方。这里距我国最北端、有“极寒天气”之称的漠河只有一百多公里。
冬日满归,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冷、出奇的冷——天寒地冻,周天寒彻,冰天雪地,呵气成冰,仿佛大地凝固在了一起。当时,有人说那里的气温在零下四十度到五十度,应该毫不夸张。零下四五十度是什么概念?不是身临其境,谁也没有感触。
就从我们平日着装来说吧,每人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从衬衣衬裤,绒衣绒裤,到棉袄棉裤、罩衣罩裤,外加皮帽、皮大衣、皮手套、皮大头鞋“四皮”。即便如此,户外静站超过10分钟,脚手会感到猫咬般地疼,没人敢轻易脱帽、摘手套。尽管鼻子上围着棉绒护鼻,不大会儿功夫,眉毛、帽沿、护鼻上,照样会“冒出”白白的一层霜。
生活用水取自距连队不远处的额尔古纳河。每天天蒙蒙亮,值班战士便早早起床,带上镐头或钢钎、水桶,结伴去冰窟中取水。除了班里自己用水,每周还要轮流为炊事班担水。冰窟是之前别人取水时凿好的,经过一夜冰冻,又结出厚厚的一层冰,需要用钢钎镐头重新凿开。周而复始,几乎每天如此。
冰封大地,河水结冰足有一米多厚,河道,宽而平坦,是冬季车辆运输的最近最佳通道。
受条件限制,新兵连厨房防寒保温欠缺,冷热空气的交汇,使得厨房内雾气蒙蒙,对面看不见人影,不知道在这样条件下炊事员老兵是怎样把饭做熟的?
那时的满归到处是林场。林场工人多是年轻人,有男也有女。女人冬天也像男人一样,一色的皮帽子大棉袄大棉裤大口罩,除了走路的姿态,从背后你分不清是男还是女。
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东北八大怪:大姑娘叼烟袋,窗户纸贴在外,吃水用麻袋,生了孩子吊起来。其中的“乌拉草”,是早些年间东北山里人垫在棉鞋里上好的御寒佳品。“吃水用麻袋”,即从河中采冰装入麻袋,用雪撬爬犁运回家作为用水储备,也一点不夸张。
“乌拉草”
日后才知道,冬季,部队是严禁进山打猎的。茫茫林海,往往进得去出不来,三转两转,迷失方向,很难找到回家的路,相当地危险。因为在这里你找不到制高点,瞭望台。有经验的人,多是原路去原路回,从不在山里转悠。尽管上级三令五申,仍然有人心存侥幸。据说,一副连长进山打猎迷路后,吃完了随身携带干粮,饥寒交迫,无奈之下,不得不扒开厚厚的积雪,到处找干蘑菇充饥。幸运的是,在深山的一间废弃小木屋里,发现了别人遗留的两根火柴救他一命,于是找来枯枝干叶,生火取暖,度过了极其寒冷的一夜。还有一班长带战士进山打猎迷路后,他们在雪地上走啊走啊,饥饿难耐,人困马乏,战士说:“班长,我不行了,走不动了”。班长说:“不行,不能停下来,必须得走,一停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就会被冻死”。真的是很可怕。部队一旦发现类似情况,会立即动用全团全师的力量,马上派出救援,甚至不惜请求直升飞机,在最短时间找到迷路者。自然,对违纪人的处理也是相当地严厉。
森林、绿色,是大兴安岭的当家名片,素有北国林海、祖国的“绿色宝库”之称。这里蕴藏着数不清的木材资源。
新兵连周边的林场,木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每天都能看到或隐约听到“爬山虎”从山上往下拖树的庚庚声、木材运进运出的车辆声、切割加工木材的圆锯声、人力抬木材上架的号子声。我感叹:大兴安岭的木材可真多啊!
第二年下到老连队,参加修建嫩林线樟(岭)古(莲)段铁路建设。为在河道开冰之前,打足连队用柴,一段时间,我们班担负为炊事班打柴的任务,有幸走进茫茫林海,与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有了更加近距离的“亲密”接触。
尽管已是早春三月,大兴安岭依旧严寒如故。乘坐配属营部的嘎斯车,全班带上大锯、铁钩、木杠,沿冰河而下,踩着没膝深的积雪,亲身走进原始森林。一眼望去,相当地震憾:大兴安岭的树可真多,一簇簇,一排排,一片片。多处正在生长的幼树林,密密麻麻,一棵挨着一棵,只有用手分开,侧着身才能通行。抬头向上,大兴安岭的树可真高,尤其是那落叶松,刚劲挺拔,直插云天,足足有二十几米、三十米高,它们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已经生长了几十年或许上百年。在老兵们的指教下,我认识了落叶松、樟子松、白桦林多种树木,也知道了在原始森林中如何防范“吊死鬼树”对人的伤害。当然,我们打的柴全是倒在地上、昏睡百年的死树、朽树,包括倒而未倒、搭在另一棵树上的“吊死鬼树”,满森林都是,捡也捡不完。
夏日,冰雪消融,溪流淙淙,大兴安岭万绿吐翠,焕发出勃勃生机,又是一番景象。当然,也正是牛虻、蚊子加小咬等害虫的繁殖期,林区人深受其害。
这年的七八月份,几场雨过后,连队组织部分战士进山采蘑菇,我也参与其中。走进大森林,临近黄沙公路的不远处,但见树根下、灌木丛,松蘑、桦蘑、榛蘑,比比皆是。半天功夫,差不多每人都捡了足足半箩筐,这可是纯正的野山珍啊!配上部队的猪肉罐头,全连美美地改善了一次生活。
最后一次去大兴安岭,是1981年去塔河支援兄弟部队施工,见证了大兴安岭的冬季之长。记得有一年大兴安岭第一场雪下在当年的国庆节,而这年“五一”当天,大兴安岭下了一年的最后一场雪。掐指一算,大兴安岭地区的无霜期不过五个来月。
就是在这极端严寒、施工期极短的“高寒禁区”,从1964年到1983年,铁道兵三、六、九师约八万官兵,奉国务院、中央军委之命,开进人迹罕至的大兴安岭深处,官兵们爬冰卧雪,风餐露宿,顽强拼搏,克服无数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用当时比较原始的施工手段,抡大锤,打钢钎,凿开冻土,打眼放炮,肩挑人抬,共修建铁路792公里、桥梁124座、隧道14座。以平均每修建2公里铁路就有1名官兵牺牲的巨大代价,硬是把钢轨铺进了千年沉寂、人迹罕至的林海雪原,使嫩林铁路贯穿在大兴安岭山脉,一直延伸到祖国版图最北端的城镇——漠河。可以说,这是一条用生命铺就的钢铁运输线。大兴安岭累计为国家上缴木材1.2亿立方米,为共和国的经济建设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人们所以能够陆续进住大兴安岭腹地,并在那里站稳脚跟,生存发展,完全得益于我们这支铁道兵部队在茫茫林海、人迹罕至的“高寒禁区”修建了铁路,在运出祖国建设急需的大量木材的同时,运进了大量的生产生活物资,才有了今天林区的繁荣胜景。
记不清是在阿木尔,还是在塔河、抑或是加格达奇的火车站,我还真的见到过一位鄂伦春人:古铜般的肤色,蓝蓝的眼睛,一身翻毛皮袄,身挎半自动步枪配带明晃晃的子弹。这是一个刚从原始社会一步跨入社会主义时代的少数民族。他们是最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土著人”,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守卫者。当时,只有这个民族国家允许他们持有枪支弹药。
“土著人”,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守卫者
至于原始森林中的动物精灵:熊、野猪、狍子、山鸡、飞龙、小松鼠、鄂伦春人训养的麋鹿俗称“四不像”,随着开山修路的隆隆炮声,早已躲进了深山老林,寻常很少能见得到。
回到开头的那首歌,还有那篇小学课文。说起来,大兴安岭的山并不高,既无峻岭,也无险峰,正是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让这里的山高不见峰,深不见底。而那篇“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课文中所说的北大荒燕窝岛,则发生在位于东南距大兴安岭腹地1千余公里的双鸭山宝清县。
算来,离开大兴安岭已经四十多年了,对那里的些许记忆依然很深。
(2022年8月5日草于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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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