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姚永利
“挂坡”这个词已从现代孩童的口头语言中永久地消失了,许多人听了肯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六十年代,架子车是城市的主要运输工具。那时家境不富裕的人家的孩子,想着法儿去帮家里挣两个零用钱,来度熬艰难的岁月。那时候一般家庭孩子都多,父母工资极低,小孩子只要能吃饱饭就是不错了,要想买个零食或者买一点上档次的学习用品,那都成了奢望,一般是不敢问家长要钱的。“挂坡”就成了许多孩子们来钱的普遍行当。这“挂坡”,其实就是在有大坡的地方,帮助别人把重车拽上去,收一点微薄酬劳的“苦行当”,在我的人生历程里,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情,我正上小学四年级,有一次去东大街书店看书忽然发现一本新出版的《新华字典》,拿来翻翻,我发现这本书里的内容太丰富了,捧在手上,迟迟的不愿放下。我要是有一本多好啊!我问父亲要钱,父亲皱着眉头说:“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书?”为了解决买书的钱,我想起了“挂坡”。这一年的暑假,我背着父母亲偷偷地用铁丝弯了一个钩子,想着用自己的汗水去挣回那本心爱的字典。
三伏天的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直射着大地,似乎要散发出全部的热量,没有一丝风,杨槐树没有丝毫的摆动,树上的知了有一声无一声地发出疲惫的呻吟,泼盆水到地上,立时腾起一股白烟,一会儿便被土地吮吸得连一丝痕迹也找不到了,沥青路面被晒得走了油,人和车走起来发出咝咝的声音。我拽着沉重的车子,从北关十字,经过自强路、天桥,给西光厂家属幼儿园拉糕点,车主还不时地用手压压绳子,看绳子是否绷紧了,以验证我是否卖力气。车重坡多路远,等到了地方,车主将一角五分钱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感觉到那份量好沉好沉。连累带饿的我,眼前直冒金星,浑身虚脱,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多亏一位好心的老奶奶送我一个黑面馒头,我找到自来水龙头,就着自来水咽下去,身体才慢慢地缓了过来。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母亲把我搂在怀里泪流满面的说什么也不让我去了。父亲终于知道了。一天晚上,我刚进家门,父亲对我便是几个耳光,“小小年纪,不好好念书,去挣什么钱?”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痛楚的神色,大约是怪我的不成器。母亲赶紧告诉了父亲我出去挣钱的原因,他竟僵立在那里,两手不自在地在衣襟上反复地揉搓,好一会走到我的跟前,抚着我凌乱的头发,嘴唇翕动着,吐出一句话:“爸错怪你了!”说完话,就把头扭了过去。我当时被父亲的话感动的差点流出泪来,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感动之情,依然是那么强烈。
一个暑假下来,我终于用自己的汗水换回了一本心爱的字典,还给小妹、小弟买了本子和铅笔。
后来,我投寄儿童报社的《春天来了》的稿件发表了,这更给我增添了信心,再后来由于“文革”的开始,我失去了求学的机会,然而那本字典却一直伴随在我身边,二十多年来,由于自己的不懈努力,由于编辑的错爱,先后在全国各类刊物上发表作品十多篇。
现在,那本字典已很旧了,可是看见它,我就想起了那段“挂坡”的岁月,他不仅锻炼了我的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的精神,而且始终激励我在工作或学习中奋发向上,永往直前。
上世纪城市一般运输工具架子车
挂坡(挂梢子)
作者 曹建成
乱世英雄起四方,
俄是古城挂坡王,
一根麻绳勒腰上,
风里雨里挂坡忙……
这是风糜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叶,古城西安一首胡乱诌滴京剧唱腔,也是胡同小巷里的小伙伴最上心最热衷干的亊么。
那年月呀,世道乱,到处武斗,工厂停工了,学校停课了,小巷里半大不小的娃娃是没处去滴没处去,窝在小巷里不是“摔包子”(用纸叠成玩具)就是“拍洋片”,闲滴骨头缝缝都痒了……
住俺家对门四号,发小“孬蛋”他爸是个拉架子车滴,看到这些闲滴蛋疼的娃娃们,气的两撇八字胡翘的老高老高,用纯纯正正的河南话凶骂了起来:
你们这些龟孙,就知道了玩,还是俺们河南的娃娃“中”,从小就懂得替家里分担分担,没亊了,你们也到火车西站挂挂坡,挣个两瓜仨枣的贴补贴补
家用嘛,这比在小巷里疯耍强多了呗。
这一语道破了梦中人,住在都市胡同小巷,大杂院的娃娃,大多数都是平民家庭出身的小孩,生活拮据的很,大人偶尔带着娃娃下馆子吃顿“羊肉泡”,都成了这个娃娃好几天在娃娃群里炫耀的夲钱了。
君可见;哪个娃娃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哥哥滴,就是姐姐穿过剩下的。
那时侯流行“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格言,都市里的村庄呵,
快乐与贫穷並痛着……
说起“挂坡”这个词也许只有古城西安出生的娃娃最晓得,这是男娃娃的专利,充满了冒险与剌激,出生在那个年代古城里的娃娃,不管你是出身于富贵家庭,还是窝棚连窝棚的大杂院,百分之八十都有过“挂坡”的经历,那经历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哇……
记着我第一次“挂坡”的情景;从晒衣绳上“偷”出一长截大拇指粗的麻绳来,在绳头上绑了个用粗铁絲弯成的勾,这就是我“挂坡”的工具,悄悄的出门,打枪的不要,在“官茅子”旁水泥电杆前早等待一帮“狐朋狗友”,这都是我至亲至爱的发小,有大我一岁的孪生兄弟俩,孟群千,孟群让,还有从一年级到毕业时都在一个班里的陈来毛,姚民娃,当然了,更少不了小回回“贱娃”了,他可是我钢钢的“粉丝”么。
到了西站货场门口,两旁站满了手持挂坡绳子的娃娃,都一水的河南话:挂坡不?
还真像是到了河南开封一样一样么。
拉貨的架子车队出来了,师傅们一个个低着头,弯着腰,“嗬哧嗬哧”拉着貨物堆的像个小山似滴板车,挂坡的娃娃围了上去,很老练的和顾主讲着价钱:什么?红庙坡锅厂呀,远着呢,两毛。
拉车人仰起头吼着:龟孙,抢钱呢!一毛五,爱去不去?
“去去去”挂坡的娃娃陪着笑脸,把铁勾挂在了车辕下的铁环环里,揹起挂坡绳索,一步一趋的向远处走去……
西站上拉板车的工人都找到可心的“挂坡”人,小板车车队像一条长蛇似的消失在这都市里车水马龙中……
西站口上,只剩下哥几个了,大家都用眼睛瞪我:你这个娃娃头咋当滴?连一个生意都揽不过来么?
我慌了,在小伙伴跟前太栽面子了么,慌不择食,又见一板车队出了貨场,急急迎了上去,结结巴巴的学着河南话:老,老爹,你要挂坡不?
老爹用眼瞟了我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的小身板,试探问我:新西北,去不?
我连连点头:去去去。
老爹又问:多钱?
我想都没想,伸出一根指头:一毛钱。
老爹听后,先有点惊讶,然后脸上堆出笑容来,说:好好好,把勾挂上么。
我得意的给发小们递了个眼色,他们也就照猫画虎的找好了顾主,还都是去新西北笫三印染厂滴。
第一次“挂坡”,不知道咋省力气,上坡下坡,都把喔麻绳拽的紧紧的,绷滴实实的,不一会儿,汗就从头上冒出来了,前心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看样子这“挂坡”的营生也不好干么。
驾车辕的河南老爹见我这样卖力也很心疼,掏出一条灰不溜球的毛巾让我擦擦汗,关切讲道:小伙子呀,趁着点,下坡就放松么。
说话间,板车拉过了劳动路,又越过药厂十字,呀呀呀!这老爹咋还不叫停下来呢?这新西北究竟在啥地方呢?都小二十里路了,脚板上都磨出大水泡了,看样子我要为我的无知莽撞付出代价了。
过了一条专用线后,第三印染厂终于到了,这里是城乡接合处,一畦畦农田庄稼围住了新盖的厂房,只有那弯弯乡间小路伸向那天际尽头……
老爹他笑呵呵摸着我的小脑袋说:小伙子呀,你是第一次“挂坡”吧?不识路的长短么,这可不行,还得好好的历练历练。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二毛钱来,塞到我的手心里,说:我可不敢沾你臭小子光,该是多钱就多钱么。
我接过钱后,深深向老爹鞠了一躬,朝伙伴们奔去了。
甚至人们生活中代步的工具也是架子车
发小们跟我一样,都拿到应得二毛钱,只有小回回贱娃美美的剌我二句:建成呀,看你这“大狗”装滴熊么,我也不敢辨解了,谁叫我故装“内行”么,要不是这几位老爹老叔给足了我的面子,我这脸可丟到“太平洋”上去了……
回到小巷,已是傍晚了,火烧云把西边天空全染红了……
我用一毛钱买了前巷子老侯小摊的豆豆糖,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又甜又好看,分给小伙伴们,意欲阻住他们嘴,他们也都答应了,这才是“吃人家的嘴短”,我的“阴谋”成功了!
回家了,妈妈正在扞面条,我把一毛钱塞到母亲手里,又把一颗红红的豆豆糖塞进母亲嘴里,妈妈哭了,我笑了……
退出人们视野的架子车在当时西安街道上随处可见
图片、照片由作者提供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