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胜余

正月十六的月亮，圆得像个顽皮的孩子，在云层里捉迷藏。我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这轮明月，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那时候总觉得这话有些玄妙，如今想来，倒像是岁月给我们开的一个温柔的玩笑。

记得儿时，正月十六这天，村里总要举行"圆年"的仪式。天还没亮，就能听见村里那棵老龙眼树下的铜锣声，"咚咚咚"地敲醒了整个村庄。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在灶间忙活。蒸笼里腾起的热气裹着年糕的香甜，顺着门缝溜进我的被窝，勾得我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母亲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催促，"今天要'圆年'，可不能睡懒觉。"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案板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面点，有圆滚滚的汤圆，有金黄的油炸糕，还有母亲特意捏的小兔子、小刺猬，活灵活现的。

村里的"圆年"仪式在祠堂前的空地上举行。老族长穿着崭新的长衫，站在供桌前，神情庄重。供桌上摆满了各家各户带来的供品，最显眼的要数那盘堆得老高的汤圆，白生生的，像一座小雪山。我们这些孩子围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就等着仪式结束后能分到一碗热腾腾的汤圆。

仪式开始，老族长点燃三炷香，青烟袅袅升起。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些我们听不懂的古话。突然，铜锣"咣"的一声响，把我们吓了一跳。接着是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们捂着耳朵，又怕又兴奋，在烟雾中跑来跑去。

仪式结束后，便是最热闹的"抢圆"环节。老族长将供桌上的汤圆撒向人群，大家纷纷伸手去接。我个子小，总是抢不到，急得直跺脚。这时，隔壁王婶就会偷偷塞给我几个，还冲我眨眨眼："快吃，别让人看见。"那汤圆又软又糯，咬一口，黑芝麻馅儿就流出来，甜得让人眯起眼睛。

中午，家家户户都要吃"圆年饭"。母亲会做一桌丰盛的菜肴，但主角永远是那碗汤圆。父亲总说："吃了汤圆，这一年就圆圆满满了。"我们围坐在桌前，你一勺我一勺，吃得满嘴都是芝麻香。饭后，父亲还会给我们讲他小时候"圆年"的故事，说那时候比现在还要热闹，还要讲究。

到了晚上，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亮亮的。我们这些孩子就会跑到村里的那棵老龙眼树下，玩"追月亮"的游戏。你追我赶，笑声在月光下荡漾。有时候跑得太快，摔倒了也不觉得疼，拍拍身上的土又继续跑。直到母亲在门口喊："该回家啦！"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如今，我站在城市的阳台上，望着同样圆的月亮，却再也找不到儿时的那种热闹。村里的那棵老龙眼树还在，但树下已经没有了追月亮的孩子。老族长早已作古，祠堂也改成了老年活动中心。只有母亲每年正月十六还会叮嘱我们兄弟姐妹一定要吃汤圆："吃了汤圆，这一年就圆圆满满了。"

我望着月亮，忽然明白，所谓"圆年"，圆的不仅是月亮，更是人心。那些记忆中的热闹与温馨，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都在这一轮明月下，变得格外清晰。我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汤圆，甜糯依旧，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少的正是那份在月光下追逐的童真，那份在鞭炮声中欢笑的纯粹。

正月十六的月亮，依旧圆得像个顽皮的孩子。而我，也终于懂得了母亲那句话的深意——"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圆的不仅是天上的月，更是人间的团圆与思念。

（2025.2.13.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