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一个春天
偷一个春天不应算贼
问题是,我偷一个春天藏在哪里
看来也只有藏进内心了,据说
心比宇宙还大,应该装得下春天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
这无边的春天,让我无从下手
就从一朵梨花开始吧
其次是麦苗,柳叶,还有众多的燕子和风
似乎不曾路过中年
我看着树上那些叶子
春天了,它们又长了出来
每一片,都是我不重复的梦
多么快,从绿到黄,到落
像我,还长在春天,容易同情,容易相信谎言
天真,爱冲动,爱幻想,有时也爱发脾气
一转眼,就跌进秋天
似乎不曾经过中年
那些叶子落了,还会长出来
而我不会
午门外
中国有多少个午门,我不知道
古书中一说到午门外
我的心就咯噔一声
仿佛头颅就离开了脖子
那个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头
石头一样滚来滚去
一阵风声,就刮进了苍茫
石板下的血,长成了草
那些埋没江山的草,割倒屠刀
却割不掉那张嚼骨如蜡的嘴
写作业的女孩
正午,满车西瓜卖了一半
父母的心,也放下一半
他们啃着干粮,黝黑地看着
你在电子秤上写作业
真好,浓密的树荫遮住骄阳
你埋下头,往瓜瓤的红里写
城市的喧嚣也低了下来
低于吐出的瓜籽
偶尔拧眉思考,你的专注
让车上的西瓜想到土地,想到水
一切都停下来,你守住一座孤岛
周围静止的时间,是一条路
余烬
只剩下这一把了
更多的灰,被吹走了
风,还在吹,还在不停地吹
应当是凉到底了
火,已被吹到了哪里
折回,也没有悲催可供燃烧了
余烬里还藏有什么
最后的坚持中,一定还有
没吹走的话残存下来
最后的这把灰烬
摊开的,是闲余的时间
等待一场雪来收官
只待来年了,当雪融化
余烬的身下,该会有一朵花
开出来,开成余烬的样子
我不在家
我不知道,我不在家时
我的灵魂在不在家
夕阳正把鸟巢搬到高处
我看不见光线的痕迹
我不在家,是不是会有敲门声
风会替我听见那种节奏
门前石头还没变成狮子
落叶也只有几米的距离
窗外的雪人还会很冷
它和生者与死者的距离还是同样远
如果有一只鸟儿落下
爪印的花儿也是春天的模样
我仿佛是一个逃难者
把家丢在梦想之外
而我的脚印,还是没离开原地
在一缕炊烟的扶持下缓缓摇摆
今夜,在远离圣诞的地方
我依旧望着那个熟悉的方向
等待一架雪橇来自那里
把我的余生拉走
多年前的一幕
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我在呼伦贝尔草原,春草刚刚返青
一匹火红的马,驮着两个醉汉
从天边走来
两个醉汉,在马上东倒西歪
慢悠悠的马,平衡他们
一个向左歪时,另一个向右歪去
一个向右歪时,另一个向左歪去
像一把剪刀,铰着天边的云
他们不停地唱着粗犷的歌
那歌,也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我听不懂含混的歌词
至今,我的眼前
还晃动着那两个醉汉
我认定,那就是真实的草原
而那匹马,早已隐去
矿工的第一缕阳光
从地下八百米升上地面
像从另一个世界返回
交矿灯,脱工装,进浴池
彼此的黑,都不必说
赤裸的身体和灵魂
坐在浴池边沿,顾不上冲洗、浸泡
他们渴望的第一缕阳光
不是来自太阳
而是打火机
迫不及待地摸出烟盒
熟练地磕一下,衔住一支
打火机“咔”地一声
点燃,深吸一口
久久没吐出来
似乎这一口烟
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阳光般照进深深的巷道
只有这一口烟
才能吐出他们心里所有的黑暗
画巢
他在用枯枝般的手指
作画,阳光斜照着他的侧影
和他画出的闪电交集的投影
在一张白纸的天空,巢
呈复合的几何状,交叉或叠压,粗或细
线条织成的图案,有墨的味道
画出这个强加给树的“果实”
省略了鸟儿上下翻飞的忙碌
也隐去几颗卵孵化的呓语
那堆看似生锈的铁线,长短不齐
组合得多么完美,远看
一只巢,就是一个带毛边的梦
也许是太阳背后的影子
雪压过,雨漏过,风摇过
它的存在,让人间更荒芜
鸟巢在高处,是孤单的
画鸟巢的人,也是孤单的
加在一起,更孤单
他画出这个虚无的巢
决定把灵魂搬进去住
自此,用另一种广阔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