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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甲骨文字系列漫谈(二)



认识甲骨文字系列漫谈(二)

甲骨文字的特征

乔雁群


 

     一、甲骨文的成熟性、系统性
 

       甲骨文是目前发现最古老的成系统的文字。这不仅是针对汉字的各个阶段、各种形态而言,即使在全世界范围来说,也是这样的。在已知的世界四大古典文字系统里,相比古埃及圣书文字、两河流域苏美尔人楔形文字和美洲玛雅文字,甲骨文不是最早但却是唯一保存和延续到今天的一份珍贵古典文化遗产。现在学界一致认为,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已经是相当成熟的文字。为什么说甲骨文是比较成熟的文字呢?

首先,从单字构形看,甲骨文字基本符合“六书”构形原则,尤其是可释字大都可以用“六书”理论去分析其字形结构。黄天树先生曾以六书的观点对已识的1231个甲骨文字逐字进行字形结构分析和归类,并得出一组统计数字和权重,其结果为象形字307字,占24.40%;指事字22字,占1.75%;会意字318字,占25.28%;形声字584字,占46.42%。这说明“在商代,形声字已是四种造字法(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中最主要的构形方式”,同时,“形声字约占半壁江山,说明甲骨文已经是成熟的文字体系”。①

      第二,从字数看,迄今为止出土的约十六万片甲骨共计发现4000多单字,已考释出约1300字②,而汉字的常用字也只有2000~3000字左右。出土的甲骨卜辞中,很多是较为简洁的文辞,但亦不乏较长的篇幅。胡厚宣先生曾总结,“卜辞中最长之文”为《殷虚书契菁华》第三片与第五片(即《合集》137正、反),乃一牛胛骨之反正两面,其卜辞正反相衔接,“凡九十三字,自今日所能得见之材料言,乃卜辞中最长之文字也”。又据相关考古发现推测“《书·多士》称‘惟殷先人,有典有册’,谅为不虚,而其文长必有逾于数千百字者,又可知也。”③

      第三,从表词、语法看,已形成一定规律,足以传达丰富的信息。目前发现的殷墟甲骨占卜的内容非常广泛,涉及当时的祭祀、宗教、礼制、天文、历法、气象、地理、方国、世系、家族、人物、职官、军事、刑罚、农业、畜牧、田猎、交通、疾病、生育等各个方面,足够展现一部较为全面的商代历史。

      二、甲骨文字的构形特点

      1、高度的象形性

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种文字体系——表意体系和表音体系④。汉字属于表意体系,它不像西方的拼音文字,“变形”(即字母的组合)本身只对其读音有决定性意义,而“汉字的形体总是携带着可供分析的意义信息”,这源于汉字最初的象形性。汉字在漫长的演变过程中,象形程度逐渐降低,而作为目前发现最早的成体系的汉字形体——甲骨文,则保存着高度的象形性。这种象形体现在极善于抓住事物特征,所“描绘”的事物形象不是图画,而是对事物特征高度的概括与抽象,是符号化了的形象,充分体现了先民造字的智慧。(参看表1)

表1甲骨文象形字举例
 

       2、正反无别
 

       甲骨文字中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就是左右的朝向正反无别。仔细观察表2中的独体字例与合体字例可知,如果是一个独体字形,例如“人”字,面向左还是向右均可,是没有区别的;如果是两个以上构件组成的合体字,只要构件之间的搭配关系正确,那么对该字形进行左右镜像翻转之后,也是没有区别的。这种现象大约是由于甲骨文的构字取象于物,物自有左右朝向无别之特点;另一方面可能与甲骨占卜的材质与文例有关,因为龟腹甲是左右对称的,牛肩胛骨的左胛骨与右胛骨也是对称的,而卜辞又常有一正一反的“对贞”形式,对贞卜辞在龟腹甲上经常刻在左右对称的位置。例如《合集》32正,整版龟腹甲的数条卜辞都是左右对贞,其中有许多字形即刻写为左右对称。无论哪种原因,正反无别这种现象都说明了甲骨文字属于汉字的早期不成熟阶段,其符号化尚不够彻底,规范性不足。在西周金文中,这种现象还偶有出现;到了小篆以后,文字的朝向就基本固定了,例如独体的“人”“女”等字均取朝左之向,甚至有的同源字是通过左右朝向来区分的,如“永”字在甲骨文中正反无别,作均可,到小篆则方向固定下来,“永”字只能书作朝左的方向,即,朝右的则分化为“”(派)。(参看表2、图1)

 

表2 甲骨文正反无别示例
 

 

      在卜辞中,一个字的左右朝向没有一定之规,一般较为随意。有时可以看到,在龟腹甲左右两侧正反对贞时,有些字的朝向是对称的,例如《合集》30757中部两组对贞卜辞,恰好在龟腹甲千里路(即中缝)两侧,右边的等字,左边所刻均与之对称,作,呈相反的朝向。再如牛胛骨残片《合集》6668正的几条卜辞,虽不在对称的位置,但其中等字也是左右朝向对称的。但这样似乎有意作对称刻写的例子并不多,绝大多数时候没有规律,如上文提到的《合集》32正,上半部左右两侧的几个字朝向是对称的,而则方向一致,并不对称。看得出来,殷人刻写时是比较随意的(见图2、图3)。
 


 

图1 《合集》32正

 



 

图2 《合集》30757局部
 

      图3 《合集》6668正及镜像翻转图
 

      由于甲骨文字的正反无别,有时一张拓片不慎被反贴,竟很难被发现。例如上面所提到的《合集》6668正,如图3所示,如果我们将此拓片左右镜像翻转,其结果无论于每个单字还是在通篇文例上是均无不妥的。
 

      3、字无定

      甲骨文字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字无定形,异体繁多。这不但给甲骨文的识读造成困难,对于甲骨文字的信息化处理也带来困难。字无定形的原因有很多。

       ①构件的异写。甲骨文的象形字一般是独体字,也就是一个单独的构件就构成一个字,两个以上构件组合则为合体字。构件本身的不同形态自然会造成合体字的不同形态。构件异写的情形有多种,包括繁简的不同、观察视角的不同和描摹事物手法的不同等。繁简之异主要表现为增减笔画,例如“田”字,像有纵横交错小路的田地之形,框形内横竖笔画数量多寡不定,到金文时则基本定型为,也就是后世楷书“田”字的由来。“水”字,中间的像水流,两旁的小点像飞溅的水滴,水流数量和小点数量都是多寡不定,但大体上字形结构是保持平衡的。观察视角之异,例如“陷麋”(挖掘陷阱以猎获动物,是商代狩猎的一种重要方式)之“陷”字,有从“井”者,作,有从“凵”者,作,实际上所谓从“井”应是对陷阱俯视以取象,从“凵”则是对陷阱侧视以取象。描摹事物手法之异,体现在点线、虚廓与填实之不同。甲骨文象形字对事物的“描摹”是概括与简约的,往往以一点、一线代之,有时则略“具象”一些,如“兕”字作,腹部、两足、头部均勾勒出外轮廓。如“王”字,像刃部向下之斧形,通常是用线条勾勒其轮廓,有时则将斧形中部的空间填实了;二期出组时“王”字上面多加了一横,到五期黄组时中部则又简略为一竖了。再如“雷”字从申,申即电,电相击而有雷声,以或小圆圈表示雷声,圆圈简化,则为圆点了。“齿”字亦然,口形内1至4颗牙齿不拘多寡,简化则以短竖代替勾廓来表示牙齿了。示例如下。

      ②增减构件。甲骨文字是发展演变中的文字,很多字是由一个简单的“初文”增加了其他构件而繁化。如字即表示相遇,后来增了“彳”旁(表示道路)作,或增“止”形(表示足趾)作,或者同时增“彳”“止”形作。再如“登”,是双手捧“豆”(盛食之器)敬献神明,加了双足作,多了“登阶”的动作;有的加上双足,又省略了双手,即;又有上部加“米”作,强调豆中盛米,即登米;或加“示”作,强调是祭祀的行为;还有的将“豆”换为“鬯”(即香酒),作,表示敬献的是香酒,为登鬯的专字。凡此种种,造成一字异体繁多的状况。构件的增减还体现在一个字中同一个构件的数量不定,如“春”字,由日、屯、木几个构件组成,其异形则有四木、三木、二木、一木不等。示例如下。

      ③变换构件。甲骨文里有些字的不同写法是由于变换其中某个构件形成的,其中一种情况是某些意思相近的构件(形符)或声音相近的构件(声符)可以通用。如“木”与“屮”(表示草)都表示植物,“女”“人”“卩”(跪跽之人形)等都表示人,“止”(表示足趾)与“彳”(表示道路)都与行走有关,故可通用。早在20世纪30年代唐兰就曾指出,“凡义相近的字,在偏旁里可以通转”⑤,杨树达也有“义近形旁任作”“音近声旁任作”⑥等论说,其后高明又在甲骨金文偏旁字原系统分析的基础上,归纳了32组“义近形旁通用例”⑦。还有一种情况是针对不同事物,而采用不同构件,如“逐”字,通常是从止从豕,会意追逐猎物,但也有时用追逐猎取的其他对象如兔、鹿等取代豕。示例如下。

      ④改变构件位置、方向。甲骨文合体字中,构件的位置很不固定,除了前面讲的正反无别以外,有的字左右结构亦可作上下结构,上下结构又可作包围结构。例如“洹”字,有左右结构,有上下结构;“弘”字,有上下结构、左右结构和包围结构。示例如下。

  ⑤构字理据的变化。甲骨文有些异形字的产生是由于使用了象形、会意或形声等不同的构字方式。例如“灾”字,表示水灾的是象形字,是从水才(在)声的形声字;表示火灾的是会意字;表示兵灾的是从戈才(在)声的形声字。示例如下。

        很多甲骨文异体字形的产生是多种因素造成的,例如上述的“莫(暮)”等形,其中既有增减构件、变换构件,也有构件异写的情形;再如“洹”字的异形既有构件位置和方向的改变,又有构件的异写——甲骨文的“水”旁可作形或几个小点的形态,到小篆时“水”旁则统一为。沈之瑜先生将甲骨文的这种字无定形的特征归纳为甲骨文的“变通性”,而其变通性之中又不失严谨性,即变通的前提是不失字理和不至于混淆。赵诚先生曾总结道:“根据汉字发展的大势看,愈古老的系统,形体差别愈丰富,分类愈多,特殊而例外的现象愈复杂。与此相应,规范性就要弱得多。”⑧可以说,甲骨文的字无定形,也说明了甲骨文字的不成熟性。

      当然,这里我们所说的“字无定形”,是在不违反构字理据的前提基础上说的。另外不可忽视的是,甲骨文字虽具有“字无定形”这个特征,但在某些特定字的构形上又有着严格的规定性,例如甲文“爲”字从又从象,虽然“又”(表示手)的位置可居“象”之或侧、或上(如),但必須是朝向“象鼻”,才能以“手牵象鼻”会意有所“爲”, 甚至就现有甲骨文材料来看,“又”形均是触及“象鼻”的(《甲骨文字编》585页所收《合集》15179两形看似例外,实际是摹写有误,未将象的长鼻摹写出来),有些书家在书写“爲”字时,将“又”形写到“象”的腹或背处,类似情况便是书写不规范甚至是错误了。这也是前文所提到的“正反无别”的前提是“构件之间的搭配关系正确”之所指。有关甲骨文某些特定字构形的规定性,我们在其他章节再详谈。
 

      4、异字同形与异字混形甲骨文中有的字是一种字形代表两个甚至多个不同的字,如是“女”字,胸部加两点作则是“母”字,两点代表乳房,但实际卜辞中有时“母”字省略两点,字形便与“女”字混同了。另外,同样是“女”字形,还可用作“毋”。这也是由于甲骨文有些字正处于分化、演变过程中,字形、用法尚不稳定的缘故。还有一种情况,如“甲”和“七”,都是一横一竖相交作,卜辞中究竟是甲还是七,需要从卜辞中的具体用法来判断。这两种“异字同形”,前者是同源字尚未完成分化,后者则属于形体混同。而无论哪一种,都需要在卜辞中结合辞意、文例去辨别。

甲骨文中还有不少字,原本字形是有区分的,但由于字形相近,加之刻写不谨,卜辞中有时会出现混同。或者卜辞中虽未混同,但今天的学习者和研究者去辨识或书写时,如不小心,会误识或误书。例如田猎的“田”字作,中间的与外边的方框是相接的,而表示祖先“上甲”的合文,中间的则不与外边框相接,但有时刻写较随意,“上甲”就刻成,与“田”字混形了。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可参见表3和表4。

表3 甲骨文异字同形示例
 


 

表4 甲骨文易混字形示例
 

     5、合文、倒书

     甲骨文字中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就是“合文”。合文,又称合书,是指把两个甚至三个字合写在一起,成为一个汉字书写单位,占用一个字的位置。例如甲骨文中的先王即商王的祖先“大甲”“小乙”“祖乙”等通常就用合文分别写作,卜辞中的月份也常用合文,如,分别是五月、六月、十月、十二月。后文中我们将介绍更多的合文。前面讲了甲骨文中一个字左右朝向正反无别的现象,另外甲骨卜辞中还有一种上下方向倒置的“倒书”,这种情况虽然不是很多,但也属于甲骨文特有的现象,在后世的书体中很少出现,这可能是由于甲骨卜辞是用刀契刻而成,刻者一手执刀,一手执甲骨,为方便契刻,甲骨会在手中不断地变换方向所致。刘钊先生认为,“甲骨文的符号主要来源于客观事物的图像,许多形体还没有最后定型,因此常常可以正书,也可以倒书,这体现了甲骨文一定的原始性。但是一旦当一个形体习惯于按一个方向书写并逐渐固定下来的时候,与其方向倒置的写法,就应该视为‘特例’,这种特例一般就称作‘倒书’。”⑨下表中“自”“侯”“至”“帚”“祖”等字是出现倒书现象相对较多的例子。甲骨文中偶尔还会出现侧书的字例,如《合集》28385(麋,商王经常猎取的一种似鹿的动物)之侧书。甲骨文倒书例参见表5。
 

表5 甲骨文倒书示例
 


注:
 

①黄天树:《殷墟甲骨文形声字所占比重的再统计——兼论甲骨文“无声符字”与“有声字符”的权重》,《古文字研究——黄天树学术论文集》,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7~166页。

②关于目前甲骨文发现单字总数与可释字总数各家统计、估算结果不一,王蕴智先生《甲骨文可释字形总表》序言中所作统计为“整个殷墟时期所能见到简单的单字目前已多达4100余个,可释字目在1330个。”参见王蕴智:《甲骨文可释字形总表》(上册),河南美术出版社,2017年,第2页。

③胡厚宣:《甲骨学殷商史论丛初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922~924页。

④[瑞士]费尔迪南·德·索绪尔著,屠友祥译:《索绪尔第三次普通语言学教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7页。

⑤唐兰:《古文字学导论》,齐鲁书社,1981年,第241页。

⑥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科学出版社,1959年,第1~16页。

⑦高明:《中国古文字学通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65~145页。

⑧赵诚:《古代文字音韵论文集》,中华书局,1991年,第30页。

⑨刘钊:《古文字构形学》,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页。

 

中国国际科技促进会京师甲骨书艺专业委员会
 

中国国际科技促进会京师甲骨书艺专业委员会(以下简称委员会)是由一批致力于研究传播甲骨文书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专家和爱好者组成。在中国殷商文化学会关心下,依托于原辅仁大学校友会甲骨文书法研究室、京师大学堂殷商甲骨文研究院,逐步形成了以挖掘、整理、研究、升华甲骨文书法艺术为己任的民间书艺群体。委员会聘请了中国殷商文化学会名誉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王宇信,社科院历史所学部委员宋镇豪,社科院历史所杨升南研究员,社科院考古所刘一曼研究员,曹定云研究员,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生导师葛英会敎授,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生导师秦永龙敎授,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黄天树等专家学者为顾问。委员会在创始人贾书晟教授、李颖伯教授、张绍纯先生、现任主任乔雁群博士等先生的带领下,长期以来始终如一地开展甲骨文书法的教育培训和学术交流活动。先后组织参与了第一届华夏情甲骨文书法篆刻国际大展及研讨会(2005,汤阴)、纪念YH127坑甲骨室内发掘70周年学术研讨会(2006,南京)、纪念王懿荣发现甲骨文11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2009,烟台)、“孙诒让杯”全国甲骨文书法大赛(2011,瑞安)、中国甲骨文书法高峰论坛(2013,杭州)、纪念孙诒让《契文举例》问世110周年国际甲骨文书法艺术大会(2014,瑞安)、“万世师表”海峡两岸甲骨文书法展(2016,上海)、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全国甲骨文书法篆刻展(2019,安阳)等一系列全国及国际性甲骨文学术研讨与作品展览会。在多年专注研究与实践的基础上,2005年4月启功先生策划,委员会专家贾书晟、张鸿宾两位先生编著的《汉字书法通解·甲骨文》由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该书论及了对甲骨文书法的认识问题,是我国第一本论述甲骨文书法的教材。2017年10月,由委员会专家贾书晟教授主编、委员会同仁合力编著的《殷墟甲骨文书法探赜(三卷本)》由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该书将甲骨学界在甲骨文断代分期分类分组方面的研究成果引入到甲骨文书法的教学和创作当中,对甲骨卜辞七个大的类组书法特征进行详细的分析,在甲骨文书法领域首开先河。为宣传、普及、传播甲骨文的相关知识,委员会充分利用所主管的公众号《京师甲骨园地》,定期发布有关甲骨文书法及甲骨学研究的最新信息,包括甲骨文用字规范、学习心得、甲骨文书法作品等相关文章。同时面向社会以网络、现场报告等各种形式开展“甲骨文书法入校园”、“甲骨文书法入社区”等社会公益活动,为促进甲骨文书法艺术的发展,传播和弘扬以甲骨文为代表的汉字文化,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