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书刊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四十一)

 

九. 小道弯弯大路直

原创 |铁道兵张衍海

 

41
 

  1973年的最后一天来到了。

  这个迎接新年的一天,必定让我终生难忘。

  老天爷也很开恩,这天晚上竟然没有刮太大的风一一大概他那边也在开迎新晚会吧,实在分不开身了。

  “三用堂”里很热闹。

  二连迎接新年的晚会分为两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茶话会,指导员发表新年致词以后,大家自由发言,回顾以往,畅想未来;第二个环节是连队战士业余演唱组表演节目,其中有我写了以后由钟副指导员等人改编的《枪杆诗》,算是集体创作。

  茶话会上,大家都争抢着发言。我很感谢大家的是,虽然我走了两年多了,但是大家还没有忘记我,还记得我在老连队做的点点滴滴的小事。譬如帮文盲战士写信、认真编绘板报墙报,还把好人好事画成幻灯片在团里比赛拿了头奖,为连队争了光……等等。我原先所在的三班还披露了别的班不知道的情况,像当新兵时大小劳动积极主动,把工地当战场,打混凝土时别人扛一袋水泥该同志扛两袋一一哎呦妈呀,有些事连我都忘得一干二净;就是扛水泥这事儿,把我的腰压坏了,我还记得。(二十年后旧伤复发,诊断为陈旧性腰椎间盘突出,病变的关节已经钙化……)

  实话实说,当过铁道兵的人,谁身上还能没留下点伤残?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一一茶话会有点偏离了主题,越开越像评奖会了!我一个劲地给钟副指导员递眼色,让他在发言时把话题的道岔子扳回来。钟副指导员却眼睛眯眯地微笑着,他是晚会的主持人,留足了空间,任由大家自由发挥。

  姚指导员和安副连长好像身份都变了,他们给战士们拿糖的拿糖,递烟的递烟……

  用“欢聚一堂”这个词儿来形容当时的气氛,再恰当不过……

  晚会进入到第二个环节一一战士业余演唱组表演节目。钟副指导员让我写的那首诗,他和司号员小孙抽空排练了几遍。小孙还没改了他“预先发动”的老习惯,总是抢词儿,不知道该停顿的时候要停顿一下。钟副指导员提醒他好几次,改不了。

  第一个节目《枪杆诗》,表演者:钟守良、孙红征一一

  假如我们不来当兵,

  有谁来阻挡铁蹄的横行?

  外敌的侵略会随时发生,

  我们的家国将面临血腥。

  想一想吧一一

  历史上曾遭受的欺凌。

  那些苦痛,

  那种惨景;

  还有从尸骸里爬起的

  抗争;

  还有用骨和肉重筑的

  长城……

  假如我们不来当兵,

  有谁来守护田野的收成?

  魔鬼的贪婪已垂涎三尺,

  强取豪夺是它的本性。

  听一听吧一一

  大地行走的阵阵疾风。

  那种呼唤,

  那些回声;

  还有于沉沦时跃起的

  升腾;

  还有在倒伏中站立的

  坚挺……

  假如我们不来当兵,

  有谁来描绘人间的彩虹?

  蓝天上怎会有白鸽飞翔?

  江河里怎会有碧浪奔涌。

  看一看吧一一

  是什么换来今天的美景一一

  那些拼搏,

  那种奋争;

  还有用血汗浇灌过的

  甜梦;

  还有在史册里记载的

  光荣……

  假如我们不来当兵,

  怎能结识这些战友弟兄?

  征途上怎会有铁流驰骋,

  生命里怎会有壮志豪情。

  数一数吧一一

  自从融入这个绿色苍穹一一

  那些日月,

  那片繁星;

  还有青春年华里的

  憧憬;

  还有相映相照时的

  透明……

  晚会进行得正热闹的时候,忽然被外面的一片嘈杂声打断。

  这回,报警的不是枪响,而是铁勺子敲击菜盆子的声音,急促而响亮!

  原来,最先发现“敌情”的除了站岗的哨兵,还有炊事班里几个忙着收拾会餐后锅碗瓢盆的炊事员。哨兵忙不迭地跑去“三用堂”喊人。炊事员们拿起铁勺子和菜盆就是一顿猛敲。
 

 

  什么样的“敌情”需要这样应对?

  一一是狼!

  一一是狼来了!!

  一一是狼群来了!!!

  他们发现有几匹狼正在围着陈大毛住的帐篷打转转。

  陈大毛也没去参加晚会。

  他从白天就开始忙活,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早就想好的,亲手把狼皮剥了。

  他当兵之前,就跟着他爹在贵州深山里打过狼;亲眼见过他爹怎样剥下狼皮,怎样把狼皮晾干,又是怎样把生皮子做成熟皮子……

  狼皮是御寒的上品皮料,穿上狼皮做的衣服,躺在冰河上睡觉都不觉得冷。

  一一这可是真的,一点都不玄乎。

  还有,他还吃过狼肉呢!很少有人吃过狼肉,所以大多数人就不知道狼肉能吃。药书上说,狼肉的功用主治:补五脏,厚肠胃。治虚劳,祛冷积。狼肉不仅能吃,而且非常的好吃。为了辟邪,东北有些地方老百姓不会直接说吃狼肉,而叫吃“张三”肉。不过,狼身上有一个地方不能吃,那就是狼心。

  据说,狼心是有毒的,人吃了就会死……

  关于吃狼肉的问题,连里很多人不同意,首先是炊事班不同意。这就没办法了一一你总不能生吃吧?

  没有炊具,再好的美食也只是空想。

  陈大毛还没拿定主意,不知道狼肉该怎么处理。如果实在是大家都不同意吃,那他就只有找个地方把不带皮的野狼躯体给埋了;而且一定要埋得离连队远一点,越远越好,免得再把狼给招惹来。

  关于狼皮的用途,那就比较好办了。

  这东西用不着下肚,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他把剥好的狼皮已经晾在帐篷顶上了。为了防止被风刮走,他还特意用铁丝进行加固,十级大风都没问题。

  等晾上半个月以后,就可以鞣制了,也就是从生皮子做成熟皮子的过程。他见他爹做过,也给他爹帮过忙,这套活难不倒他。

  通过一系列工艺,并采用一些化学药剂(这个在牧区村镇都可以买到),使动物生皮内的蛋白质发生一系列变化,使胶原蛋白发生变性作用。

  一一这些理论上的问题,虽然陈大毛同志不会表述,甚至弄不太懂,但是他有实践经验呀,实践出真知,这活儿就齐了!

  他知道,并且已经计划好了一一鞣制后的狼皮既柔软、牢固,又耐磨,他要用它做一件皮裤,确实有点难度。

  难度在哪儿?一是做皮裤工艺太难,他连棉裤都没做过,一下子跨越一个难度等级,直接奔着皮裤去,就好像跨年级上学一样,他没有那个把握;二是他估摸着,做皮裤的料不太足,他怕万一裁剪不合适,那就前功尽弃了,得不偿失!

  想了半天,他觉得还是做护膝把握性大一些,裁剪没有难度,缝制也很简单,而且一张狼皮可以充分利用,能做好几副护膝呢。

  做了护膝送给谁,他也想好了。



 

  他最先考虑的人选,是老铁道兵。像家属随军是有条件的一样,他也列出条件:1、从大兴安岭出来的,优先;2、参加过呼玛河大桥“冻结法”施工的,优先;3、患关节炎(老寒腿)的,优先。……

  这些条件一列,连里就没剩几个人了。

  数来数去,恐怕就剩下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和几个老兵。

  万一护膝少了不够分怎么办?那就抓阄呗,看谁的手气好;手气差的,就等下一次……

  陈大毛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完。这时候,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情突然降临一一

  狼群来了!

  它们直扑陈大毛住的帐篷一一

  很显然,它们是来集体寻仇的。

  陈大毛这次是真惹下了大祸……

  陈大毛此时已经知道狼来了,而且知道它们是来寻仇的,但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匹狼。他并不是害怕,而是在估算着以自己的力量(暂时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能够抵挡多久。他必须利用地形地物,做好防御准备。

  若有一着不慎,就可能全盘皆输。

  他把帐篷门关得紧紧的,里面还用一根扁担别上,这样从外面就很难把门扒开。为了防风,帐篷脚都用石头压得很结实,并且埋上的土都已经冻住。帐篷是两层帆布中间填充了厚厚的牛毛毡,再尖利的牙齿也很难咬破。窗户口很小,而且还镶了钢化玻璃,狼根本钻不进来。

  帐篷对于他,本身就像一座堡垒,不能攻,却可守。万不得已时,他身边还有武器。不过,在军营里是不能乱开枪的,子弹不长眼,万一误伤自己人怎么办?

  陈大毛是自己住在一间小帐篷里。一顶班用帐篷一隔为二,他占其一。大约有十几平方米的面积。里面除了堆放着一些喂养牲畜的精饲料和干草包,还有铁锹、铁耙、铁镐等工具一一这些,都可以成为他除了枪之外的与狼搏斗的武器。

  所以,即使是守在帐篷里,他心里也是有底数的。

  然而,当陈大毛从窗户的一个缝隙里向外观察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灯光的映射下,暗影里竟然出现了一大群金毛灿灿、杀气腾腾的蒙古狼。全部正面或侧头瞪着这顶帐篷,一道道锥子般的绿色目光飕飕飞来,几乎要把帐篷布射成马蜂窝……

  稍有动静,十几匹原本蹲坐在雪地上的狼忽地一下全都站立起来,长尾统统平翘着,像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军刀,一副随时准备扑杀的架势。曾经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道,越来越浓烈了。

  打头的那匹狼,浑身雪白,不是简单的狼,是内蒙古草原流传千年传说中的“邪狼”,也就是这群狼里的头狼。头狼老而近妖,在群狼中具有绝对权威,指挥权调动权集于一身;而且报复心极强,血腥而邪恶,非常令人恐怖。

  在头狼的授意下,有两匹体格硕大的狼找见了被陈大毛剥皮的狼尸。它们一左一右地拖着同伴的尸体远去了,直至没了踪影。

  有几匹身材轻巧的狼似乎发现了帐篷顶上的狼皮,哀嚎了几声之后,正欲往帐篷顶上跳跃一一

  恰在此时,军营里响声大作,火映灯闪,棍棒四起,它们才只好作罢。惊恐地左观右望,不知所措。

  在远处,还有几匹狼在来回徘徊,止步不前……

  以替陈大毛同志觧围为主要作战意图的二连“自卫反击战”已经拉开阵势。

  指导员姚愈宽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讲话:“同志们,不要乱。狼群是来寻仇的,它们很凶残,又很抱团。狼的这种不肯服输的团队精神,今天又要给我们上一课。但是,我们必须打败它们。它们顽强,我们必须比它们更顽强,谁败了谁完蛋!我宣布一下战场纪律,一是不准开枪;二是不准单独行动;三是令行禁止,不退缩,不恋战。我们的武器是一一劳动工具加能够打造声势的身边之物。我们的口号是一一‘狼不退,我不退;狼退了,我必追。’一定要把狼打得落花流水,有去无回。现在我宣布一一以排为单位,出击!”

  真是连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竟然在眼前发生一一

  一时间,在老连队驻扎的营地,军号声声,锣鼓齐鸣。操场上还有红旗招展,篝火升腾。各种铁器的碰撞,甚至还有演出道具的加入,连快板和为过年准备的烟花爆竹都用上了……

  这阵势、这场面,不仅是狼没见过,连人也难得一见呀!那叫一个“绝”,绝对是用文字所无法形容的。

  陈大毛在帐篷里憋了好久了,终于等来了反攻的时机。只见他冲出帐篷,手抡铁耙,大喝一声:“你陈爷爷来啦!”在狼群中心似火山喷薄一般怒焰迸发……

  狼是狡猾透顶的野兽,它们往往在集体奔袭围攻一个目标未能得逞后,会改变攻击方式和攻击目标,或选择四周同时攻击、或采取前后夹击分割迂回等方式,做拼死一搏的最后挣扎。

  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狼群已是强弩之末了。在连队战士们的强大反击攻势下,这些野兽在头狼的带领下,不得不步步倒退,锐气全无。

  这时候,我们的拿手好戏出场了一一火攻的一幕开始上演!

  战士们从各班的地火龙里取出烧得正旺的柴火棒子,纷纷抛向狼群。还有的把汽油、柴油掺起来灌进啤酒瓶子,点燃瓶口留出的导火索扔向狼群。甚至把“二踢脚”和“麻雷子”(一种响声巨大的爆竹)点燃后也甩向狼群……

  狼群彻底崩溃了,惊魂四散,落荒而逃。

  二连战士们乘胜追击,直到旷野里再也见不到野狼的影子,这才收兵回营。老连队痛击狼群的“自卫反击战”以完胜告终。

 




 

   未 完 待 续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