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书刊

医 海 浪 花 (二)

 


 

 

余 荣 华

 

余荣华,江苏省建湖县人,1939年9月30日出生,军队退休干部,副主任医师,技术5级,正师职。1965年8月毕业于南京医科大学,同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军医。1972年铁道兵门诊部军医,主要负责铁道兵主要首长的医疗保健工作。1984年担任总政玉泉路干休所门诊部副主任,主任,副主任医师。1980年至1998年期间本人为主编出版并全国发行了(退休者保健与生活指南),(中年保健),(现代健康长寿300问),(现代老年保健手册),(老年保健500文),并为(实用老年病手册)的主要编写者,六本书近200万字。1999年退休后,常常外出打工。医疗生涯50多年。

 

(二)祖辈的辛酸

 

祖父在家排行老大,在战乱年代,我的曾祖父为躲避战乱,带着一家老小逃出,所有家当只是一条扁担两只筐,一路坷坷绊绊,跌跌撞撞,最终就落脚在蔷薇河边的黄泥沟,这些陈年旧事,祖母在我的耳边不知讲过多少次了。祖父成家后,就和弟弟分家单过了,家中的三间草屋,祖父分得草屋东侧一间半,门前的六亩水田,中间垒起了一道分界圩埂,兄弟俩各得三亩水田。那时,水稻产量很低,三亩地里的收成,远远不能维持全家人生活的,为此,祖父还要帮工,给人家种地、干杂活,换取一些粮食和零用钱,以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就在我父亲刚满三岁的那年,他帮董家沟一户人家拉犁耕地,突然狂风骤起,暴雨如注,在淋了一场大雨后就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高热不退,咳嗽不止,当时,也没有钱请医生看病,躺在家里,无可奈何地等待死神的安排,病了不到十天,祖父在饥寒交迫中撒手人寰,年轻的生命从此画上了句号,他英年早逝,一辈子没有体会到人世间的温饱。从此以后,祖母带着年幼的父亲相依为命,祖母是一个勤劳而又能干的人,她按照传统封建的习俗裹着三寸小脚,家里农田的春种秋收,全靠她一人承担,她又是一位心灵手巧的人,常帮人家缝补衣服、舂米、磨面、带小孩,或者干一些家务杂活,增加一点收入,买些油盐,过着难以想象的贫苦生活。祖母在残酷的封建礼教压制下,她终身孤灯守寡,含辛茹苦的孤儿寡母悲惨地熬尽了一生。有的时候,祖母回忆起这段辛酸的事情时,悲痛不已,泣不成声,往往只是低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敢相信自己能活到今天。” 祖母那些苦涩酸楚的日子,虽说早已灰飞烟灭,时至今日却仍然时时刺痛着我的心。

每年的春耕、夏插、秋收都是大忙时节,父亲和母亲都得在农田忙碌。农闲时,父母亲常常外出搞运输营生,我的幼年时代,大多和祖母生活在一起,是祖母把我一手带大,一个孤儿寡母的家里,有了孙儿,祖母如获至宝,她特别疼我,处处关心我,尤其在我多病的童年,她费尽了心血,六岁时的一次发烧,可把祖母急坏了,我吃不下饭,她从自家田里挖来莲藕,切碎并用石磨磨成浆,做成藕粉,调出香甜可口的藕糊,一勺一勺地喂我,她怕烫着我,舀一勺吹一吹,这种情景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上小学了,祖母常常在家门口等我放学回家,长大后我考取中学,而后又考上大学,因家里困难,她总是给父亲说:“想想办法吧,让孩子上学吧!”,当我考取大学离别家乡时,她让父亲用小木船送我到蒋营镇,我再坐轮船去南京,那时,她老人家身体虚弱,拄着小木棍,送我到黄泥沟小河码头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的离别竟然是永别。

我的父亲十八岁成家,从此,他就是一家三口人的顶梁柱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从十二岁开始,就扛起家中的重担,家中的三亩地全是水田,水少了,要踏水车灌溉,春天做秧池、育秧苗,夏天插秧、薅草,秋天割稻、打稻场,冬天罱河泥积肥,一年四季,没有一天是清闲过,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小时候,过年也要忙农活,过年的唯一盼头,就是可以吃到糯米汤圆,能够吃到一顿饱饭。父亲在年轻时就出得起力,吃得下苦,历久弥坚,练就了一身种田的硬本事,成了七里八乡的种田行家。然而,区区几百斤水稻,再卖出一些换取零用钱,依然生活拮据,捉襟见肘。父亲很能干,他认定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千方百计地寻找生活的出路,在每年的中秋前后就起早贪黑,从十八里外的射阳镇买来菜秧,挑着担子,沿着黄泥沟两岸叫卖,贩卖小菜秧能赚的钱,改善了生活,过新年的时候,还能够买些布,给全家人做件新衣裳。父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算账却是很精明的,做小生意也是很会赚钱的,过了好几年,家里买了一条小木船,能装载几百斤的货物,在农闲时,贩运货物就更加方便了,大多是一些瓜果蔬菜,基本上是在村前村后买卖,又过了几年,家里换了一条更大的船,能装载几千斤的货物,可以运货到更远的地方。

父亲依靠这多年的辛苦劳碌,积赚的钱更多了些,小船变成可装一万斤左右的中等船了,此时,我们兄弟姊妹已经有六个,祖上留下的三亩地的粮食产量,难以维持生计,父亲就痛下决心,从本村箫世清家购买了三亩地,解决家中的口粮问题,这是父亲奋斗一生的最大成绩了。然而,三年以后,农村开展互助合作化运动,家中的运输船和六亩农田,全部折股入合作社,走上了农村集体化道路。

 

 

父亲为人处世,勤劳、诚实、敦厚、善良,他做每一件事,都是非常踏实认真,严以律己,不甘落后。他经常对我们兄弟姊妹说:“人活在世上,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争取走在人前头”。他的这一段话,让我铭刻在心,也是我一生奋斗的动力。他一辈子总是这样勇于争先,不甘居后。农村里的每一件农活,他总是精益求精,在村里,他曾经被评为劳动模范。他德高望重,深得全村人的尊敬,他不是村里的干部,可村里的每一任领导,都十分尊重他,凡是农田事务,总是请他出主意,他是全村人心目中种庄稼的“绝对领导”。

(三)贫病的童年

1939年9月30日,我出生在这个贫困于的小村子里,记得母亲曾经告诉我:“你是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后第三天出生的,秋天是收庄稼的季节,一辈子可望不愁吃;又是卯时问世的,太阳刚刚升起,初升的太阳,前途无量”。然而,母亲善良的愿望毕竟是愿望,我的幼年总是在贫穷、饥饿和疾病中挣扎。母亲有繁重的家务,还要协助父亲干些农田杂活,当时的家境贫寒,平时难得能吃一顿饱饭,母亲的身体显得特别的单薄和干瘦,我出生时,母亲的奶水非常少,我常常饿的嗷嗷叫,从此,开始了一生中为吃一顿饱饭而奋斗的“伟大”征程。我长得又黄又瘦,经常生病。父亲是独生子,我是家里第一个男孩子(我有一个姐姐),这就得到父母和祖母格外的照顾,父母越是疼爱,我闹的病越多,不但经常有寒热病,还会闹惊风,这是父母最害怕的大病,我每遇上发热,常常全身抽动,两手握拳,眼珠向上翻,就像生命要停息一样。有一次,深夜里发病,父母吓得哭起来,急忙抱着我,摸黑走了两里路,找到村里的医生,给我扎针灸。我真是一个很不争气的孩子,家中难得有米下锅,而我总是疾病缠身,一年中,难得有两个月是好日子。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区里举行小学生语文比赛,我们学校的考点设在离我们村五里路的蒋营村,那时,我身上多处皮肤感染,难以步行去参加,当时,小学校里的杨庆增老师,专门找了一条小船,请村里的一位叔叔,划着小船,送我到赛场,最后还得到两支毛笔的奖励。皮肤感染持续了大约两年多,最后留在左小腿上的两处溃疡,经过了大约四个年头才愈合,今天,我左小腿上的疤痕还历历在目,这是我童年时的苦难标记。

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件难忘的事,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生日,也不懂得过生日要庆贺一番,那时候,更没有生日蛋糕、吃长寿面这类事。父亲的小船,运咸鱼到无锡市,在返回苏北的时候,小船行进在镇江市江边上,那是大运河段与长江的交界处,这一天,正是我7岁的生日,我也在小船上,母亲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等船到对岸的瓜州镇,去街上买个烧饼吧”。过了长江,到达瓜州镇时,为了和本村的船一起赶路,也没有停船靠岸。记忆中的第一个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有一年,父亲的运输船在宝应市的大运河边,准备装运咸鱼,我又一次被带到小船上,小船停靠在商行的码头边,商行雇了很多人,正在忙于杀鱼和腌制咸鱼,据说是从洪泽湖里捕上来的鱼,鱼的个头比较大,有些鱼几乎与我的身高差不多,杀鱼时,大量的鱼籽扔进运河中,父亲觉得十分可惜,他兴高采烈地打捞了不少鱼籽,拿到船上,母亲做了一大锅红烧鱼籽,她想让我们美美地饱餐一顿,我的确吃得很香,也吃得很多。可是,第二天一早,我上吐下泻,腹痛难忍,躺在船舱里又叫又哭,这下子把父亲和母亲吓坏了,由于身在他乡,举目无亲,无法求助他人,经济的拮据,更没有去找医生治病,母亲用一个小碗,装了大半碗水,在三只竹筷子上淋水,试着将筷子在碗中站立住,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希望有神保佑,如果筷子能够站立住,就会有神来保佑,我的病就会好起来。其实,我腹痛、腹泻,五天都没有好,最后两天还发热。我的病耽误了一次运输的好生意,原来谈好的一趟运输,只好让给其他人家了,我们停在商行的码头旁,干巴巴地又等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运输黄花菜和咸鸭蛋的机会。从此以后,多年的外出运输,父亲就再也不带我外出了。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场大病,几乎夺走了我的生命,已经快进入冬天了,从学校回家时,感到特别冷,全身哆哆嗦嗦,祖母发现后,以为穿得太少了,急急忙忙找了一件小棉袄给我穿上,我不想吃晚饭,就躺在床上睡觉了,第二天,发热、咳嗽、头疼,已经无法去上学了,父母也无钱找医生,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命运的安排,只有母亲仍然用一碗水,拿了三只筷子,在碗里摆弄着,嘴里还自言自语,盼望筷子能立在碗中,有神灵能保佑我,我不知道筷子到底立起来没有,第三天,我的病更重了,咳嗽更厉害,咳嗽出来的痰,不但粘稠,有时带有暗红色,高热不退,妈妈有时抱着我,通夜不睡,陪着我,第五天,咳嗽更重了,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弱,呼吸困难,我爸爸看到如此病情,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可能认为好转的希望不大了,就不让我在房间的床上睡了,在堂屋地上放一张草席,晚上,我一个人躺在草席上,按农村一般习俗,这就是重病人无法救治了,任其发展的做法,但是,祖母和母亲总是放心不下,有时抱着我坐在堂屋的草席上,用凉水毛巾盖在我的头上,希望能使发热好一点, 祖母每天煮姜水给我喝,她说:"孩子冻着了,姜水能暖心”, 我吃不下任何饭菜,偶然一次,祖母把荸荠给我吃,我吃完很舒服,后来,每天就光吃荸荠不吃饭,加上姜水就是我的每天饭食,奇怪的事发生了,第八天我感到不发烧了,又过了两天,我想吃稀饭了,半个月以后,我仅仅有点咳嗽,从死神那里奇迹般地回来了。

(未完待续)

整理:吉 农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