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绿色记忆（一）
 

原12师/李治邦

　　于栋是河北省唐山人，地震时他正上小学五年级。一瞬间，他的父母被砸死，就剩下他一个人被父亲塞在箱子里边。后来，他跟着在乡下的奶奶和爷爷过日子。于栋喜欢摄影，那架东风照相机就是父母给他买的。父亲告诉他，这架照相机是以瑞典的哈苏勃莱德500c型120单镜头反光照相机为蓝本设计制作的。当时定名6920型。他那时还没怎么懂，后来听爷爷告诉他，为买这台照相机，你父亲卖了他那块大英格表。那块大英格表是我为你父亲和母亲结婚时买的，为买那个大英格表，我卖了一件祖传的麒麟玉器。1982年，于栋考上北京的解放军艺术学院摄影专业，那年他考的文化课560分，是摄影专业的最高分。于栋人长得很漂亮，白净，眼眉很黑，眼珠子很白，瓜子脸，身材也很修长。他的手很特别，就是手指头细长，指甲红，像是被染的。他的手很巧，像他的父亲，鼓捣什么就成什么。他的照相机出了故障都是自己修好的，而且能把照相机所有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5年，是于栋最美好的日子。

　　他喜欢春天，万物复苏。花长出来了，草也绿了，正是最有颜色和层次的季节。这时候是于栋最兴奋，因为能拍照很多有色彩和有光感的片子，还能看到舞蹈系女同学的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舞蹈系女同学的腿那么感兴趣。可他就爱看，喜欢那种光滑细腻的感觉，像是石膏像。有次于栋上完课，就拎着照相机去舞蹈系排练室，他看见一个女学生正在跳《二泉映月》，他就在那找各种角度去拍，觉得拍得不是这个女同学，而是一轮升起来的明月，还有一池清泉。后来，他看见那女同学跳完坐在地毯上，伸出一条漂亮的长腿。后来，女同学觉得坐在地毯有些凉，就坐在一张长桌上，两条腿就这么闲逛着，荡着他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他甚至强烈的想去抚摸。他父亲说过，你这辈子是不能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你得有自己本事。于栋张口就问，能不能再近距离的拍拍你的腿。女同学听完扑哧笑了，说，我这么坐就是想让你拍的。说着就把腿抬起来，像是一棵玉树立起来。于栋红着脸拍了几张，他知道自己这么拍不是为了艺术。女同学问，你是摄影系的?于栋点点头，女同学问，后天我跳《二泉映月》，我演瞎子阿炳的女友，你给我拍几张艺术照啊?于栋又点点头，女同学饶有兴趣的看看他，你是不是就会拍照，不会说话呀。于栋笑了，说，我就想听你说。女同学从长桌上跳下来，拍拍屁股，我说完了，你照完了给我洗出来几张，我叫费丽娜。费丽娜走的时候披了一件外套，外套硕大，显得费丽娜娇小的身材逛在里边，晃晃悠悠就离开了舞蹈室。于栋突然感觉到窗外的阳光很刺眼，他看见自己拍摄的光圈不对，估计费丽娜那条腿一定拍模糊了。

　　于栋记得父母在春天总爱吵架，父亲在井下是个队长，母亲在井上负责检查矿工脑袋上的安全灯。父母吵架就是一个原因，就是父亲觉得母亲喜欢上做监控的老董。母亲死活不承认，父亲就每次举出一地鸡毛的例子。于栋在上小学四年级时，曾经跟父亲说，你是一个做大事的男人，怎么总在地下猫着，那心里就不宽敞了。母亲听到了，抱着于栋嚎啕大哭一场，说儿子长大了，说出了一句她说不出来的话。在地震的那天晚上，于栋记得自己住在外屋，睡在一张大木箱子上面，樟木的，很坚实。父亲过来对他说，这么多年在井下，看得都是黑色的煤，要不然就是头顶上白色的光。每次上井后，看什么颜色都是黑白的。后来，他去医院查了半天，大夫告诉他，如果你看不到五颜六色的东西，说明你脑子有问题了。父亲说到这眼圈湿润了，说，每次跟你母亲吵架，就是想把憋得东西扔出来。其实，我跟你母亲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就是没事找事。说完，父亲抱住他，叮咛着，你这辈子一定要做喜欢的，不能跟我一样。在看不见阳光地方久了，就不愿意看见阳光了。

　　北京的春天很短，于栋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这五个春天，拍了上千张片子，有十几张在军报发表。临毕业那个春天，居然没有风，每天太阳像一个红锅盖，把这个城市罩住。春天没有风，所有女孩子的裙子都飘不起来，懒洋洋的。于栋喜欢晾衣服的风景，所有衣服在风中飘荡着，像是一群人在飞翔。可现在衣服都规规矩矩地戳在窗台上，像是人在上吊后垂直那里。学院里的杨树很多，风刮起来树叶会有响动。于栋爱听树叶响动的声音，他觉得有韵律，尤其是晚上，哗哗的如是海浪一起一伏。于栋有次半夜爬起来，然后端着照相机跑到院子里边，去拍摄风刮树叶的那种波浪。然后，他爬到树上去俯拍地下的树叶随风翻滚。那天早晨起来，于栋才从院子的树林走出来，迎面看见跑步的费丽娜。费丽娜穿着练功服，在树林里旋转着，于栋就这么看。费丽娜喊着，你怎么不拍我呀?于栋说，我胶卷太少了，买不起那么多。费丽娜不高兴的，我不值得你去买胶卷吗?于栋放下照相机，也在树林里跟着费丽娜跳舞，他能看见费丽娜那条秀腿最为惬意，因为不断的旋转，会带来一股风，那一条秀腿会在晨阳中茁壮成长。于栋停下来，说，今天春天没有风。费丽娜也停下来，说，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你喜欢风吗?于栋说，喜欢，拍照虽然是静止的，可背景一定有动静，风就是最好的煽动者。费丽娜笑眯眯地说，我刚才听预报了，今天风力一二级，明天还是，后天估计还是。说完看都不看他，扭打扭打走了，她说得那么幸福。于栋极度失望，没有风，那还算是春天吗。（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李治邦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化和旅游部优秀专家，天津非遗保护协会会长，原天津群众艺术馆馆长，研究馆员，中央文化干部管理学院客座教授，全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专家。原铁道兵12师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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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