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书刊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二十五)


六. 有梦的年华

原创 |铁道兵张衍海 

 25

 

  按严冬雨所说,那个信封确实是到达北京之后才打开的。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年轻时候的梦,是五彩斑斓的。有时候带点朦朦胧胧,也留住了美好,安放在后来的回忆里……

  她让我读到了她的心境。正如她写的散文诗,让我踏入了一个女兵心灵世界里的花园一一

  《记住这个路口》》

  自从上次与你握别,你走了这么久,分别了这么久。我总在梦中梦见你驾着一叶归来的小舟,我总在风中盼望飘来一只你放飞的气球……

  在这些分别的日子里,心中有一朵莫名的花悄悄地开了一一开得很小心,又很执著;小心得慌乱,执著得恒久。心底,写满了你那个好听的名字;甜蜜,挂满了思树的枝头。每个雪夜,都在回想那个冬天的故事;每个风天,都在梳理那些纷乱的离愁。

  一一分别了这么久,你走了这么久,可还记得我们无言的约定,可还想起我们出发的路口?

  岁月悠悠,思念悠悠。

  我守在这个路口,走多远都会回来,为了能够连接远方,为了可以眺望星斗一一我日日等待,夜夜守候……

  不向高天低云询问视野之外的风景,不朝远风近雨探听另一些季节里的气候。我只等你,别无所求。

  我守候这段今生注定归我的路,也是归你,因一起走过变成共有。曾经相映相照的星星不会散去,交逢的轨迹就在心头……

  一一记住,这个路口!

  我知道严冬雨所说的“路口”是指什么。我感佩于她的纯真、她的炽烈、她的对于美好情感的孜孜以求。但是,我有我的思虑和隐忧,一切都还没有成熟。这世界有太多的变数,我们想到了吗,我们能够承担得起吗?我不想躲避,不是滑头。一切都是未知,都没有答案,只能等待时间。时间会带给我们一切,包括接受或者拒绝的理由,卑微与高贵难以预测的邂逅,失败和成功出人意料的归属,现实跟期盼并不合拍的漫游,还有更多……

  不说了,也不想了一一犯愁!

  我当时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想,只顾闷头往前走。前面是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就不怕。无知者无畏,顶多不济,绊个跟头……

  摔了很多跟头以后,现在想想,那时候咋是这样?“盲目自卑症患者”,早该去看心理科医生了!还好,我有治疗我这“病症”的土方子,那就是读书和绘画一一

  我那个时候最爱看的一本书,是高尔基写的《我的大学》。王府井大街南口东侧的新华书店,是我在节假日经常去的地方。每次去那里,我都要在文学书籍和美术画册那两个柜台前流连忘返,以至于连书店的工作人员都熟悉了我,有好书好画册的时候就会给我留着。书店一楼旁边的侧门,是内部读物销售的“秘密通道",在当时,仅凭一张不难弄到的单位介绍信,就可买到尚未解禁的世界名著。我每月为数不多的津贴费,几乎全部用在了购买图书上面……
 

 

  那是一个理想格外火热精力格外旺盛的年代。学业的荒废和对知识的渴求加倍地折磨着我。大学的校门虽然在关闭了几年之后敞开了一条小缝儿,但那是对少数有门路有背景的人敞开的,他们往往捷足先登。我想,如果在我适宜考大学的年龄让我去考,我必定要考上,也必定能考上……可是,没人理我!

  我的作品被送到北京,先是参加了铁道兵美展。在此基础上,铁道兵政治部又组织了部分作者,加工修改作品,创作了套色木刻组画《战斗在崇山峻岭》。这套组画共十幅,其中可以看出我的一幅送展作品的原形。构图基本没变,只是将国画白描变成了版画的形式。那个时候,提倡集体创作,不能突出个人。因为这套组画先入融入了十八个人的创作心血,所以后来参展时的署名是“石巴人”。没想到组画竟然一炮打响,入选全军和全国“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美术作品展览”。

  这两个大型美展,在五月下旬同时举办,地点分别在中国美术馆和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某个周日,我来到当年号称“十大建筑之一“的中国美术馆。在我心目中,这里是国家至高无上的美术殿堂,是一个永远值得我朝拜的地方。

  全国美展在这里举办。

  我远远望见这里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朝拜者。不知为什么变得潮湿的眸子里,划过金碧辉煌的故宫角楼,划过北海后海依依的柳丝和碧波,那朱红、蔚蓝、金黄、浅灰和垂柳嫩绿的色彩在我眼里互相浸润着,使我年轻的眸子竟显得深不可测,色彩丰富而又气象森然。随着一步步走,眼前的影像逐步拉近一一五四大街、北大红楼、沙滩街口,这些在历史书上赫然留名的地址,此时如复活了一般,与国家最高艺术殿堂为邻,与古老的紫禁城面面相觑。历史与现实的时空缩短了距离,古老与崭新的一切都是那么诱人……

  我揣着一颗虔诚的心,迈开沉稳的脚步,在美术馆门前的台阶上拾级而上。每走一步,都仿佛消耗着这些年来积蓄的期盼和力量。一边是消耗,又有一边是能量和希望的补充。在这里,让我好像又变了一个人,是全新的我:视野、胸怀,以及対艺术的感受和评判,都是全新的一一这一切,得益于优秀艺术作品对心灵的震憾、洗涤和心灵对艺术的鉴赏、感悟……

  美术馆有卖这次全国美展的大型画册。里面有一幅铁道兵版画《山寨喜讯》,表现的是铁路修到彝民山寨,军民敲锣打鼓传送这一喜讯,载歌载舞共贺佳音……

  这本大画册的售价为十六元,我衣袋里的钱正好够,就连犹豫也没犹豫,立马买下。要知道,这可是我当年两个月的津贴呀!

  “您需要开发票吗?”售画册的工作人员把画册包好,递给我时,问了一句。

  “唔,不用。”我说。

  那工作人员是位老大姐,一看就是很有知识的那种,她扶扶眼镜,笑了,“这位解放军同志也是位画家吧?”

  我窘迫地表白:“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画家……”

  “那就是真喜欢美术的,买这么贵的画册,连发票都不用开!”

  “我没想报销……”

  “看看,还是解放军觉悟高啊,不沾公家便宜……”

  我赶紧拿起画册就走,受不了这样的表扬,尽管人家是真心的。溜之大吉!

  因为教材编绘组就在一处腾空的将军楼里办公,我们和首长就住的很近。首长住的地方,我们一般不会过去。但我们办公的地方,首长经常路过,有时候也会进来看看,正规地讲,那叫视察。看见的时候多了,反而把“视察”那俩字忘记,不提了。

  我日复一日地从事着教材美编工作,绘插图,画封面;有时候校对忙不过来,我也会临时帮帮忙,甚至连跑出版社和印刷厂送稿取样,也没少干。重要教材的封面设计,我往往要拿出两三个方案,供领导从中选出最满意的,才算拍板定案。有一次,《桥梁抢修》和《铁路遮断》(战争时期,铁道兵同时负有“桥梁抢修”和“铁路遮断”任务。)这两本教材的封面,就是这样走的流程。最后,是尚志功副参谋长从蓝庭辉副司令员办公室拿着画稿出来,我才知道选中的是哪两张。

  被选中的画稿上,尚副参谋长用铅笔签写着:

  呈蓝副司令员审阅,这个图案好。

  尚志功

  某年某月某日

  图案的右上角,有一个铅笔画过的圆圈,那就是首长圈定过的标记……

  同在兵部大院里,铁道兵美术创作组是我很想去也经常去的地方。那里似有一股强大的磁力,吸引着我满身的“铁元素”。

  李干事现在已经不在北京,他回到师里去了。我来,他走,一次未曾谋面的擦肩而过。他这一回去,会遇见古云龙吗?那位“古“大师”会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位从正路上走来的铁道兵业余版画家呢?一一也许会“井水不犯河水”,抑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选择。若抱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想法,那便相安无事了。问题晨:何为阳关道,何为独木桥?古“大师"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弄个明白……

  那段日子里,我还会时常想起我的老连队,想起待我如兄弟的连队干部们一一那位长着满腮大胡子的指导员姚愈宽,还在原地踏步吗?他的家属随军问题得没得到解决?部队规定:干部家属随军必须符合三个条件之一,一是副营级以上职务;二是三十五岁以上;三是军龄十五年以上。第一个条件,姚指导员苦熬这么多年,仍未达到;第二、三个条件,指日可待,他那位带着三个孩子在农村挣工分的老婆,似乎有希望了,但这希望却又虚无缥缈……还有钟副指导员和安副连长,他们和指导员的情况都差不多,指导员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还有连长罗鲁生,屡次带领全连打冲锋,这么可爱的人却屡次失落了爱情……艰苦中依然挺进的人们,为了这个国家强大,为了这个民族伟大,他们愿意抛弃个人的一切。我能够忘记他们吗?!

  很想给钟副指导员打个电话。我是他接来的兵,现在我到了哪儿了,应该向他报告一声,这是军人的礼节,也是当兄弟的本份。可是,我尝试着打过多少次,总是打不通。也难怪,一个普通的施工连队,若和兵部机关联系,中间要经过多少条线路,要通过多少个接口,想都想不到。连队的声音,要想传送到北京,太难了!

  严冬雨的电话倒是打来过几次。从东指到兵部,线路畅通,风雨无阻。每次她都是在晚上九点钟打来,那个时候她在值班,我也在加班。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得很。通话时间很短,只是简单的问候,没有说别的。她也知道,有线电话很容易被接线员监听到。“不越雷池半步”,这个小姑娘精灵的很……

  我没有想到,严冬雨的背后也有一棵大树,一棵足以给她遮风挡雨、并在炎炎夏日给她投下一片绿荫的大树。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一一曾经为铁道兵的一个“兵”字诱惑,曾经被这身绿军装吸引,有一些“大院”子女和城市孩子一起,避开上山下乡的潮水,涌到“老铁"的队伍里来了。来了以后,发现真实的铁道兵生活与原先想象的大不一样,于是就犹豫,就后悔,就想办法调走或另辟蹊径。他们说:“大门进对了,小门进错了……”一一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从大门里进来的。那个门,是“后门”……
 

 

  严冬雨是怎么来的,她从来没说。

  那一年,花开花落。入夏的季节一一

  从505打来的电话,让我既高兴,又吃惊。

  严冬雨说:“等辽大开学的时候,我就是中文系的学生了……”

  我惊愕得一时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我才缓过神儿来,说声:

  “祝贺你!”

  “祝贺我什么?应该祝贺我们俩……“

  我没听明白。

  她并不多作解释,只是让我“赶紧寄两张照片!”

  严冬雨又说:“是我妈妈给我办的,我也让她给你办,正在考察你。等考察通过,就没有问题……放心吧!”

  “放心什么?”我越听越糊涂。

  “请你放心一一无论如何,我都会在‘那个路口’一一等你!”

  严冬雨的电话扣了。我这边呆呆地站了半天。大脑里翻江倒海,一夜未眠……

  上大学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办成的。为什么是她妈妈给她办,而她爸爸不出面?我当时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一一不出面,是不用出面,不必出面,有人代表就行了。最令我想不到的是,竟然还要把我捎上……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

  有。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一一

  可我还是将信将疑……

  

 

 

    未 完 待 续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