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铁道兵21线路大队侦查小组的故事
原铁道兵12团卫生员黄爱明
根据父亲黄学濂母亲苏美德口述整理
爸爸黄学濂, 离休前是铁道兵九师工程师，北京人， 生于1927年,现在87周岁了. 他5岁上小学， 初中毕业后上中专学习机械， 同时到图书馆博览群书自修高中. 中专毕业后他考入北京大学， 一年后转升北洋大学.1948年21岁时获得北洋大学土木工程学士。北洋是中国第一所大学,为中国近现代科技教育事业培养了一大批奠基的专家学者，任课教师多为中外硕学鸿儒，尤以美、日、英、法、德、俄学者任主课，教材也多采用外文原版。北洋大学与哈佛、耶鲁相伯仲，毕业生可免试进入美国一流大学攻读研究生，因而被誉为“东方的康奈尔”[1] . 1949年2月,平津战役时,解放军四野到北洋大学聘请专业技术人才，爸爸和大约十位同学被学校推荐加入了四野铁路纵队(还有些同学考入), 后成为铁道兵,为中国的的铁路建设贡献了毕生精力. 爸爸是个土木建筑工程师,可是在我们的心中他是一个无名英雄! 由于他在长期施工第一线上受的伤在晚年加重，腰和腿行动不便,在轮椅上坐了好几年了, 加上中风后遗症耳聋， 他已经是属于残障人士了，可是这记忆力却比他的身体好多了. 我常常要去照顾父母,顺便听听老爸讲铁道兵的老故事.
1950年10月, 爸爸所在的部队是铁道兵一师第二十一线路大队,( 即二十一团),爸爸回忆说：“我们团长是一位老红军,叫李万华. 当时部队在河南陕县抢修铁路,暂时休息,接到上级命令出发. 到哪去,上级没有告诉我们一般的干部,谁都不知道. 大家分析,只有两个可能,一,福建前线,二,朝鲜,当时美帝国主义已经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但是还没有志愿军入朝这件事. 部队上了闷罐车出发了,过了郑州向北走,
大家心里都有数了,是去朝鲜! ”
“火车在北京前门停了几个小时--------” 爸爸是北京人,这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有他的爸爸妈妈, 有他正恋爱的未婚妻, 北师大音乐系声乐专业的高才学生.一个非常漂亮的未来的声乐教育工作者. 从这火车停车的地方可以看到她的学校---北京师范大学所在的和平门,仅仅走路5分钟就到了! 他默默
地望着北师大的方向,这一去是否能活着回来谁知道呢! 难道他不想见热恋中的情人吗? 正是因为在她的支持下，爸爸才放弃了去美国留学或在北京天津等大城市工作的机会，选择参加革命投身四野铁路纵队的战斗生活，如果此时她刚好从大学出来路过此地, 能叫她说几句话吗? 作为一个军人,绝密的军事行动不允许他这么做,那就别往外看了, 坐在闷罐车里吧, 直到火车继续前行-------；”火车在沈阳附近老野岭停了一站,在中途还停了几个小站,停车时不能下火车,一切都在车上. 最后在中朝边界的辑安(现在的集安)下车了. "
1975年，爸爸曾被通知转业，为了保守军事秘密, 他销毁了四十多个日记本, 因此，无法准确的记录时间, 所以,以下故事的以团长李万华入朝时间为轴来计算.
1. 团长入朝之前4-5天
"在抗美援朝志愿军大举入朝与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作战的大约十天之前, 1950年10月中旬的一天， 我所在的一师21团部派出我们侦察小组从辑安的一个便桥进入了朝鲜战场. 比我们更先进去的是给水营, 任务是修建给水站, 虽然给水站先进去,但不是很深入的, 离祖国并不是很远. 除了给水营之外,侦察小组是最先进朝鲜的。侦查小组是由5个人组成的. 我们的任务是侦查铁路破坏的情况. 作训股长带队,(真是遗憾,我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组员有我和我北洋大学同班同学臧祥琛工程师, 他当时是一师师部派到我们团的，还有一个警卫员和另外一个战士(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五个人进入朝鲜之前， 联合国军除了空军轰炸北朝鲜之外,还有一些地面部队进入了北朝鲜，打到中朝边界鸭绿江边， 这时也正是他们向后撤退的时间，我们正和一伙儿撤退的联合国军同路， 他们走公路， 我们走铁路， 所以我们白天如果是晴天就不能前进， 只能整理资料， 夜里检查线路破坏情况。 我们夜里在沿铁路线执行任务的时候， 经常有来自铁路两旁树林子里的冷枪子弹， 嗖嗖的从我们身边穿过，打在路基或钢轨上,敌人是发现我们了。 因为我们并不反击， 人员又少，所以敌人不知道我们到底是那一部分的， 也不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当时的联合国军正是最猖狂的进攻北朝鲜的时候，以为自己是胜利者没人敢与他们较量, 所以并没有产生一定要尽快消灭我们这几个人的动机， 但是却感觉到了有我们的存在并关注我们在做些什么。
有一天白天，有雾，我们出来工作了，我和臧祥琛等四个人， 在我们检查的线路的旁边不远处有一个旧的飞机场，美军可能是以为我们的侦察工作与机场有关， 必须要消灭我们这支神出鬼没的小组了。
一架美军飞机超低空飞过我们的头顶上空， 已经可以看见上边的飞行员了，不知是因为地面能见度低还是飞行员的经验差, 他没有打中我们,飞过去了. 当他再次飞回来的时候又多了三架飞机! 终于找到机会置我们于死地了! 按照美军的训练要求， 这时的地面人员应该是就地卧倒， 而我们志愿军和他们的思维方式不符， 照样急行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第一架飞机看到我们的地方， 躲入农田的禾杆垛里面；四架飞机不停的俯冲下来， 循环往复的在我们刚刚离开的地方狂轰滥炸了30分钟！ 炸弹爆炸所崩起的石土飞落在我们隐蔽的禾杆垛上，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土包， 我们就这样一个一个的被活埋了! 美军飞行员认为我们被消灭了，回去领功请赏去了， 而我们四个人从四个禾杆垛的缝隙中爬出来的时候， 大家竟然都活着并且连重伤都没有！ 从那时起， 我再也不把自己看成一个一个学士而是一个战士， 一个视死如归的军人。一个出死入生的人，对人生的认识完全改变了。
2.团长率领全团随最早的志愿军部队入朝侦察小组进入朝鲜的4-5天之后，我们到了前川，（因为是要检查铁路线路，前进的速度不是很快，部队行军比我们快）李万华团长率领的21团随同最先入朝的志愿军部队过来了。此时,志愿军仍然是秘密入朝的, 还没到和联合国军队正式开战的时候。 部队上来了,住的地方紧张了， 我们就住在涵洞里， 两边用稻草树枝挡上遮风避雨， 里面很潮湿很冷， 那时候年轻身体好， 就扛过去了。
3.团长入朝之后的5天 团长带领全团继续向南， 我北洋大学同学崔锡培工程师也成为我们侦察小组的成员，侦查小组走在团部的前面,团部在部队的前面,我们一路侦查一路向南挺进,直到了汉江大桥。 团部就住在桥北边的村子里。 3-4个小时之后,黄昏时分，崔锡培正在大桥上执行任务，遥望远处有美军大部队从我们西北边登陆! 我们团部已经被拦截在南面! 在我们的附近还没有其他志愿军的主力部队到达, 没有部队可能支援我们！ 李万华团长真是英明! 老红军多年的战斗生活给了他机智果断和勇敢. 命令我们强行军连夜撤离! 时间就是胜利，当夜我们往回撤退了有大约七十公里，到了开城, 才脱离了危险。 在这里我们和志愿军的大部队相遇。 这些事发生在团长与我们侦察小组会合后的大约5天里。到这时候, 志愿军与联合国军队正式开战了. (注:第一战役开始的时间是1950年10月25日.)
入朝后的很短时间内我们就徒步对朝鲜呈 H 型两条铁路和中间一条铁路的破坏情况做了全面侦查，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由于我们徒步对全朝鲜的铁路情况作了比较详细的了解，入朝不久，我设计的一个铁路便线比正线短，还减少了一个桥梁，节约了时间，加快了抢修速度，受到师长刘克在大会上表扬。我和另外一个工程师在战场上的技术发明创造荣获了集体二等功.”
我问爸爸：“您自己立功没有？” 妈妈替他回答：“你爸爸的工作成绩受到领导的肯定，荣立三等功。北京市东城区政府敲锣打鼓的派人给你奶奶送来了立功的喜报，在家门上面钉上[功臣之家]的牌子，家属都很光荣的。” 妈妈接着说：“你爸爸入朝十几天以后来过一封信,信上说，这十几天里日夜兼程，常常是白天工作晚上行军,十多天没时间洗脸刷牙, 饿了就吃一口炒面，有时连冲炒面的水都没有，渴了就抓一把雪吃。 有时候还要睡在外面，全身都是泥。 看见美国鬼子的飞机狂轰滥炸朝鲜国土和手无寸铁的人民, 义愤填膺。军人为了保家卫国就可能有牺牲, 如果我牺牲了,你不要太难过-------。”
妈妈还说：“每当战场上传来胜利的消息，同学们兴高采烈的上街游行，而我除了为胜利欢呼之外，还在为烈士们流泪，为英雄们感叹。竟然有同学说我思想落后！她们根本就不可能理解一个战场上的军人未婚妻的情感。” 作为志愿军的未婚妻,妈妈担负起照顾未来的公公婆婆的责任. 在妈妈一次学期期末大考的期间, 当时70多岁的爷爷中风了, 这位蒙旗血统、曾被清政府派到德国的小留学生、学习炮兵、戎马一生的军人, 在儿子出国和貌似强大的美国军队作战的时候竟然着急担忧到脑溢血了! 妈妈没顾得上自己的学习成绩, 把爷爷送到医院,又天天来探望,直到他离开人世之前，一直喊着爸爸和妈妈的名字。1953年，爸爸回国出差，领导批准他和妈妈结婚了，作为一个声乐工作者，别人都是为了事业晚婚晚育，而妈妈不顾自己的艺术前程，给战场上有可能牺牲的志愿军军人生孩子，于是就有了我。就这一点，至今我都非常钦佩我的母亲----一位最可爱的人的妻子。1956年，妈妈作为中央慰问团的独唱演员来过鹰厦铁路工地给铁道兵官兵演唱 [桂花开放幸福来]，老一代铁道兵还有记得的，哟！ 我说跑题了------
以前听过爸爸讲这段故事，我上网查资料，怎么都找不到铁道兵1950年10月入朝的记载，网上的资料都显示铁道兵最早入朝的时间是1950年11月！人家都说是38军等部队入朝最早，所以，这段故事我没有找到其他支持的根据，爸爸说：“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不可能有错！” 今天，我终于从爸爸的老团长李万华老首长的回忆里找到佐证了！
李万华1950年8月任铁道兵团第1师第21团团长。同年10月率部赴朝鲜参战，抗美援朝。他说：“我是第一批和38军一起过鸭绿江的，带着轻重机枪和炮，穿的是朝鲜人民军的衣服，棉衣上带红道道。我们的任务是保障铁路畅通，美机轰炸，我们抢修，“重点轰炸”、“绞杀战”，都没难住我们，钢铁运输线，打不烂，炸不断。我们团从鸭绿江一直干到板门店。”“朝鲜山多，山洞多，白天，火车在山洞待命，晚上走，汽车、人，也是白天隐蔽晚上走。天气恶劣、下雨下雾，白天走。我们在铁路、公路沿线放哨，敌机来了就放枪。”“入朝初期，比长征还苦。朝鲜冬天冷，我们早过江的，有棉衣穿，南方调来的部队，没棉衣穿，冻死不少。”知道我在38军当过兵，他说：“38军打得好，在朝鲜可出名了，战士可自豪：我们是万岁军！”. 李万华老团长随抗美援朝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参加了国庆典礼。[2]
那么38军又是什么时候入朝参战的呢？ 时任112师334团团长的牟立善说：“这个时候告诉准备入朝，那就是10月份了。我们那个时候还有感觉，你这个朝鲜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没去过。此时，往来于志愿军各级指挥机关之间的电报，都透着形势的十万火急。1950年10月19日，第38军军长梁兴初和政委刘西元率领有关人员首先跨过鸭绿江，随后军属112、113、114师分别从辑安陆续过江，开赴集结地域。”[3]
我终于弄明白了，李万华团长率领最早入朝的铁道兵团一师21线路大队是作为38军的一部分入朝的，38军入朝的时间是10月19号， 李团长入朝的时间知道了，那么我爸爸和他所在的侦察小组则是在团长入朝的前4-5天,也就是10月14或15号入朝的。正式开战是10月25日，爸爸所说的他们侦查小组是在志愿军与联合国军开战之前10天左右进入朝鲜的,完全与历史相符. 与我爸爸同时期进入朝鲜执行侦察任务的一定还有其他部队的执行其他侦察任务的侦察兵.铁道兵团一师21线路大队是最早进入朝鲜战场的部队之一是可以确信的, 爸爸的回忆录是很有价值的. 我把这段历史记录下来，铁道兵入朝时间是1950年10月！志愿军最早入朝的部队和侦察小组中都有铁道兵！
当我给老爸看在网上刊登他的老团长李万华的回忆录和照片之后， 爸爸热泪盈眶：" 要不是团长英明,我们团部就全体都牺牲或者当俘虏了! 从入朝前在河南陕县的时候团长就很器重我们年轻的知识分子，工作特别忙的时候，我就住在他的临时指挥所里，和他睡在一张床铺上。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个比他小10岁的新兵。他已经97岁了，要是他100岁生日的时候我能到北京去看看他就好了。”
现在的日历已经翻到了2014年,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人,对抗美援朝(或称韩战)这场战争众说纷纭. 我问爸爸:"作为志愿军最早到达三八线的侦察兵,您现在怎么看这场战争?" 爸爸说:" 作为历史见证人, 1950年10月下旬,在38线上,我亲眼目睹朝鲜人民军从南朝鲜撤退回来,身上穿着单衣,冻得哆哆嗦嗦, 冻死冻伤都不少.,已经丧失战斗能力了.显然是金日成去攻打南韩失败了. 至于南北韩之间谁先动武, 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三八线是横向的,而山川河流是不可以横线切割的. 南北韩都说是对方先动手, 那是朝鲜或说韩国兄弟之间的家事, 联合国出兵不应该打过三八线. 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把北朝鲜攻下成为他的军事基地的话,对中国的威胁是无法估量的, 所以中国出兵是正义的,也是正确的. 我已经在美军的轰炸中被他们认为炸死了,在朝鲜还有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假如我真被炸死了,我不会后悔自己死于这场保卫祖国的战争."
这篇文章在一年多之前就开始写了, 采访、收集资料和有关书籍的阅读过程对于我来讲都是接受生动的教育过程。 今天写完了，我自己是深受感动的。 永远纪念那些志愿军先烈，祝愿健在的志愿军和铁道兵战友健康长寿，祝愿祖国更繁荣富强，实现中国梦， 祝愿世界和平！
参考资料
[1]baike.baidu.com/view/132800.htm 北洋大学堂。 百度百科
[2] http://www.chinamil.com.cn/big5/2012yinxiang85/node_53082.htm [映像85年红军篇老红军李万华]
[3] http://phtv.ifeng.com/project/special/38junduandao/shishi/detail_2010_12/09/3426652_0.shtml志愿军初入朝极为被动 彭德怀秘会金日成险被围 2010年12月09日 19:36 凤凰网专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