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参军那年雪漫漫

 

  又是一年报名参军的季节,每到这时,我便会想起当年参军体检的艰辛路程,那是一个寒冷的严冬,曾经的经历让我念念不能忘记。写下此文,作为我人生最美好的纪念。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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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悠悠,光阴荏苒,弹指间五十多年过去了。

  那一年,我十八岁。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年我报名参军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当兵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是那一年的冬天,参军体检的路是艰难的,百年一遇的大雪已经下了一个星期,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在呼啸的寒风中旋转着,房屋白了,路上白了,树上也白了,整个大地变成了白色的世界,地上的积雪有二尺多深,雪还在下着,飘洒的雪花好像老天爷真要把天地间填满。

  这天一大早,生产大队的高音喇叭里突然播放了一条春季征兵的消息,这如同响雷般的声音在青年中沸腾起来了。那是计划经济的年代,又赶上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等原因,农村青年走向社会的唯一通道就是报名参军。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大队部的院子里就聚集了100多名等候报名的适龄青年。大家站在零下七、八度的雪地上跺着脚、搓着手、哈着雾气,熙熙攘攘、有说有笑,等候大队民兵营长的到来。民兵营长叫王强,三十岁,是一个当兵五年的退伍军人,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听说他在北京当兵时是仪仗队的国旗手。王强来到院子里,他一边和大家招手打招呼,一边讲话。他首先背诵了“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切”的毛主席语录过后,他接着说到:国务院、中央军委关于今年春季征兵的命令是贯彻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战略部署;是国防建设的需要;是每个青年公民应尽的义务。简短有力的动员过后,营长让大家先填表登记,然后到公社武装部政审初检。三天以后,我接到了终审体检的通知,体检地点是在离我们家五十华里的郑集体检站。王强营长还在高音喇叭里通知我们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以前到村口集合,由他亲自带着大家去体检,最后他还特别强调,因为积雪太厚,马车走不了,要走路去郑集,每个人需准备两天的伙食,多穿点御寒保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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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天,天气阴晴多变,西北风呼呼的刮着,不时飘起阵阵雪花。母亲对我说,今年的天气特别冷,雪又不停的下,地上的积雪都没过了膝盖,还要趟着雪走五十里路,在说路上哪是沟河哪是路也分不清,不要去了,明年再说吧!我看了母亲一眼,重重的说,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现在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去。母亲没有在说话,她边擦眼泪边把为我准备的干粮 五个山芋面窝窝头和一小瓶炒过的食盐放在了书包里。父亲到叔叔那里给我借来了一双翻毛皮鞋、一件加厚棉衣和一顶栽绒棉帽,还塞给我两块钱,三斤全国通用粮票,并嘱咐我把钱粮放好,不要舍不得花。父亲还说,你已经成人了,应该有自己的理想,为你准奋的翻毛皮鞋是让你走起路来更精神,更有男子汉的模样。

       集合那天,全大队共有二十多个人,一眼看去,清一色的蓝黑衣裤,只有王强营长一身军人装束,显得格外精神。望着眼前茫茫雪野和遥远的路途,王强营长简单动员了几句,然后他一挥手“出发”。一字型的队伍一会儿便消失在漫漫雪原里,路上没有行人车辆,路过国道、省道也没有车过的印痕。队伍越拉越长,二十几个人竟然拉开了有四十多米距离,开始时有说有笑的声音没有了,只能听见咯吱咯吱踏雪赶路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偶尔队伍中传来尖叫声,那是有人不小心滑到路旁的深沟里,瞬间被积雪拥到了脖子,很快又被拉了上来!天上不时有几只觅食的乌鸦飞过,传来哇 哇 …… 的叫声。

  没膝的雪路十分难走,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前行,有时快、有时慢,两个小时走了十几里路,大家不叫苦,不说累,心里想着,只要能当上兵,什么困难都不怕!因为我的鞋穿着不合脚,刚开始走路时还可以,两个多小时下来,有点痛的受不了,在路过一个村庄的避风处,我给营长说停下来检查一下,这时我发现翻毛皮鞋已经脱不下来,原来本就不合脚的皮鞋被雪水浸湿以后变得又硬又紧,营长帮我好不容易把鞋脱下后,看见两个脚后跟已经被皮鞋啃的血呼呼的,还冒着热气!营长见状,惊叫一声:“我的乖乖!”楞了一会儿才说,休息一会儿,你慢慢走回去吧!我抬头看了看营长,认真地回答说,请营长放心,我能坚持到底。随即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双厚布缝的袜子穿在脚上,又解下皮鞋带子扎紧口,把皮鞋装进书包里,站起来给营长说,继续前进!营长望着我的背影,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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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又变得阴沉起来,北风吹来,大块的乌云在天上翻滚,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不时吹来的阵风卷起地上的雪扑打在脸上,带来丝丝冷意,雪吹进衣领里,瞬间化成雪水,湿漉漉的透心凉。我穿着袜子走在雪地里,开始觉得有些冷,几分钟过后就没有了知觉。因为雪太深,差不多的人都有滑进雪沟里的经过,大家不仅鞋子里早已经灌满了雪水,棉裤也全都被雪水浸透,个子矮的已经湿过了腰际,怕棉袄再被浸湿,大家都把棉袄卷到了腰上。

  早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时候,由于急着赶路,大家都没觉得饿,在一个避风处,营长还是让大家停下来边休息边吃点东西,大家拿出自带的干粮吃起来,随后再抓几把雪塞进嘴里!十分钟过后营长说,大家身上都是湿的,天又冷停留时间长了要感冒。

  经过八个多小时的跋涉,下午四点多我们顺利到达了郑集体检站。体检站设在郑集中学,我们一行二十几个人被安排在一个大教室里。教室里空荡荡的,没有火炉,更没有暖气,在教室的两头放了两大堆麦穰,这就是我们晚上要过夜住宿的地方,停下来后,营长让我们赶快把棉裤脱下来拧出棉裤里的水,钻进麦穰窝里抱团取暖。

  冬天的天很短,五点多钟天就黑了下来,我们在麦穰窝里休息了一会,忽然觉得又累、又冷、又饿,我的两只脚也开始痛起来。正在这时,营长来了,营长说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愿意到体检站食堂去吃的,那里有馒头有炒菜,愿意到外边去吃的自己出去找饭店,大家自己选择,营长说完有事走了。大家你看看我,我问问你,二十几个人也先后去了食堂和饭店,我犹豫了半天,便和另外两个人去了食堂,在窗口前徘徊了一阵子,最后我走到茶炉前拿出被挤变型的搪瓷缸,放了点炒盐连喝了两大缸热水,又吃完路上吃剩下的四个窝窝头,水足饭饱后回到了教室的麦穰窝里。

  那天夜里特别冷,我们睡一会儿,坐一会儿,又一会儿起来在教室里跺跺脚,那一夜我们基本都没睡觉。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花三毛钱、八两粮票在食堂里买了三个馒头和一碗大米稀饭,这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馒头稀饭。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来,白面馒头和大米的香味便会扑鼻而来,这已经成为我永远也挥之不去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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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检是在八点钟开始的,过了一夜,我们二十几个人的棉裤和鞋子还是湿的,在室外被零下八、九度的寒风一吹,棉裤一下子变成硬邦邦的铠甲,走起路来发出刷刷的响声,大家没有埋怨,也没有叫苦,抖起精神一个个地走进检查室。因为天寒地冻又穿的湿衣服,在检查室我们无法控制不断颤动的身体。这时负责体检的军医朱伟民(后来知道)看到我们的狼狈模样,问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我站在前面听到问话,便脱口而出,有点紧张。这时陪同我们体检的王强营长说:“什么紧张,是冻的!”随后他把从昨天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给朱医生和在场的体检人员说了一遍。听完营长的介绍,朱医生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一边招呼还在外面的人都进来,关上门暖和暖和,一边说 你们真了不起,你们吃苦了!朱医生还说,我马上去给领导汇报,抓紧给大家体检,把安排两天的体检项目一天搞完,今天上午就查完,不查完不吃饭不下班,坚决不能让大家再在这里过夜。在朱医生和全体体检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当天下午两点钟,检查项目全部结束了。

  我记不清那天中午我是否吃过饭,但是我记得我那双布袜子早已成了“袖套”,脚上也留下了多处血口子,有同伴开玩笑说我是从雪山草地走来的。(我是趿拉着皮鞋参加完体检的)翻毛皮鞋和袜子都不能穿了?当我正发愁光着脚怎么回家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早饭时他看见在食堂的拐角处有一双不知谁扔掉的烂解放鞋,我赶紧跑过去,用力捡起已经冻在地上的鞋子,到食堂的水池里冲了冲,让鞋子解冻回软,然后我试了试还很合脚,下午两点半左右,在王强营长带领下,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三月六日,我终于盼来了等待已久的“入伍通知书”。那天上午,是接兵的解放军戚怀明排长在王强营长陪同下来到我家的,戚排长先是了解我家的家庭情况,说了些祝贺和勉励的话,然后非常郑重的把一张印有毛主席头像和语录的“入伍通知书”亲手送到我的手里,在我高兴的手足无措时,戚排长告诉我三月八日到公社武装部换衣服,换完衣服还可以在家住两天,三月十日到公社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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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上没有帽徽、领章的新军装,我奔走相告,同学、亲戚也到家里为我祝贺,欢声笑语充满了小院。那一年我们生产队体检上三个人,离开家的头天晚上,生产队为我们举行了隆重的欢送大会,队长讲完话以后,我们三个人都发了言,欢送会上,生产队会计分别给我们赠送了钢笔和日记本,笔记本现在我还保存着,在笔记本的扉页上有会计代表父老乡亲为我们写下的嘱咐语:“×××同志:祝你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生产队全体贫下中农 1969年3月8日”。

  我报名参军父母既高兴又不舍,临出门那会儿,母亲不敢看我的脸,她在偷偷的擦眼泪,父亲看起来好像不在乎,但我看见他好几次背过身去,一句话也没说,是我七十八岁的奶奶和小叔把我送出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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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日上午八点还不到,生产队办公室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送行的人,有妇女和儿童,有老人和孩子。年已八旬的老夫子王先生也来了,王先生头带兔绒帽,身穿黑棉袍,蓝条长围脖,脚上穿着一双斜纹棉鞋,拄着拐棍,在孙女的搀扶下向人群走来,乡亲们看见他一边打招呼,一边给他让开一条路。王先生叫王庆忠,是晚清最后的落第秀才,他在村里威信极高,开过学馆,教过私塾,一辈子传经授道,教书育人,桃李天下。王先生的到来,大家一下静了下来,只听王先生说到:“我来送送三个青年人,现在新社会当兵,像中状元似的,这是全村父老的光荣,跨马出门,要知立身报国”。最后王先生还朗诵了一首明代诗人陈汝言的《从军》诗,迎来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时锣鼓又响了起来。欢送的场面像过节似的,面对我们三个即将离开家乡的青年,握手拥抱的,祝福问好的,希望要求的……,如一股股暖流撞击着我们的心灵。“该出发了”!队长告诉大家。我们在乡亲们的簇拥下离开村子,望着一个个热切的面容,我们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招手,再见了—— 我的父老乡亲!

  三月十月晚上,我们和其他新战友一起登上了远行的军列,开始了当兵的新路程。
 

  2021年1月6日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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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来自网络〕


(编辑:兵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