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摄影

《我为铁道兵骄傲》征文二十四 美丽的金达莱

 
编者的话:又是一年春来时,满山的杜鹃花开了(金达莱),我们缅怀为了抗美援朝牺牲的烈士们、缅怀吴大中老前辈。今天再一次刊登吴老的作品,献上美丽的杜鹃花,铭记英烈,牢记历史。
 

美丽的金达莱   —— 一个朝鲜女中学生的故事

  吴大中



 

  每当南口春深,莺飞草长,美丽的杭州山野,春花盛开,漫山碧绿的季节,我都要登山俯瞰钱塘江的五云山,看那满山红遍的映山红花,它像繁星闪烁在苍翠的山野之上,和茂密的丛林之中。 这时,我的脑海也像绚丽的山野,一个劲儿地翻腾,思绪的野马不由得奔向英雄朝鲜的三千里锦绣河山,奔向红云万千重、金达莱盛开的英雄国土上。

  映山红,朝鲜人叫金达莱。我第一次看到金达莱花,是1951年我人朝作战的第二天。经过一整夜急行军,部队宿营在朝鲜平安北道球场郡一个山腰上的一户朝鲜老乡家里。我背行装,运武器,搬文件,一直忙到东方发白,拂晓前又遇到敌机一场空袭,只听到房外轰隆的一阵阵炸响,只觉得山摇地动,这一夜累得我又困又乏,走路都直打晃。

  第二天旭日东升的时候,我走出营房,满心沉重地想看眼这饱受摧残的山河。走出山腰,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我突然看到那昨夜刚刚被炸弹犁翻过的炸弹坑旁,却在散乱的泥土中,遍开着一丛丛粉红色的花朵。尽管炸弹的余烟和清晨的晓雾还没有散尽,弹坑四周这一簇簇粉红色的花儿,都像红星,似彩霞,一丛丛,一片片,迎着初升的太阳,徐徐舒展着花瓣,璀璨,晶莹,红得像火一样鲜艳。我轻轻地摘下几朵,问朝鲜老乡这叫什么花,老乡告诉我,这就是金达莱。
 

  然而,我真正爱上金达莱,还是以后的事。

  1952年4月,上级命令我,火速赶到百岭川大桥去。

  白岭川大桥,位于满浦线上,横跨峻峭的两山中间,奔涌而下的百岭江滔滔巨流,经过桥下汇人清川江中。从此,南达价川,北至满浦,正因地势险要,修复困难形成满浦线上的枢纽,也成了敌人疯狂轰炸的目标。

  英雄的志愿军铁道兵一师一团九连,在美军发动针对我方运输线的“绞杀战”中,在此展开了英勇的反轰炸斗争。尽管敌机反复轰炸,他们却不分昼夜地随炸随修,再炸再修,已经在此坚守二十几个昼夜。

  上级给我的任务是,帮助连队总结反“绞杀战”的经验以开展下一步的斗争。我到达现场后,就在白川里(村)委员长的陪同下,住在连部旁边一家朝鲜老乡家里。房东家只有两口人,阿妈妮和一个小姑娘,这个14岁的小姑娘,就成了热情的主人。

  “欢迎你,志愿军东木(同志)”。

  还未等我进屋,她就迎了出来,身穿一身深蓝色的学生装,齐耳短发的学生头,脚下穿着黑色的小船鞋。

  “你叫什么名字?”我操着已经学了两年还不太熟练的朝鲜

  我叫朴金子,在里小学堂读书。”

  她仰着那张苹果脸,闪动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聪 明而美丽。她一边回答我,一边伸手把我的背包接过去,我就这样和朴金子认识了。
 


 

  太阳快落山了,晚霞照进了这个小山村,我从现场拖着疲 倦的身子走回来。一进屋,就看到我的茶缸里,水壶里都装满了温开水,脸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我的军被像在军营里一样叠得有棱有角横放在炕头上。墙柱上,一块扁平的炮弹片竟巧妙地当钉子钉在那里,我的挎包就挂在那上面。壁橱上,我的牙具、碗筷笔记本分别整齐地摆放着。让我惊奇的是,炕桌上竟多了两个新摆设,是两支美国造的半截炮弹筒,一支成了我的笔筒,我的钢笔、铅笔、红蓝笔直直地插在那里;另一支则插着一束绚丽多姿的花束—我认得出的有黄瓜香,金铃花、蓝尾花……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朝鲜特有的春花,花的周围是一束青翠碧绿的春草。

  多妙啊!想不到这个14岁的小姑娘,在这敌机轰炸炮火连天的山村里,竟有这么美好的情趣和插花艺术。

  我站在那里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隔扇门“哗”的一响,小金子突然闪身进来,推开双手说:

  “满意吧!志愿军东木!”

  她仰着那苹果脸通红,酒窝带笑,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看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我毫不犹豫地说: 桥斯米达!桥斯米达!(好!好!)”

  小金子朗声一笑,机灵地一转身走了

  晚上,桥梁上的抢修工程正干得热火朝天,我却因为长期吃不上蔬菜得了夜盲症,不能到工地去,坐在床上又急又躁觉得胸腔胀得难受。突然,隔扇门“哗”的一响,小金子闪身进来了,轻声柔气地对我说:

  “志愿军东木,你爱听歌吗?我给你唱首歌吧!未等我答话,她把藏在背后的左手向前一甩,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像是块一米见方的绿、黄、褐色相间的尼龙绸布,那是从美机降落伞上剪下来的,既轻柔又结实,很多战土和老乡缴获到降落伞,就撕下一块做手绢。她轻轻地把它披在肩上,就展开甜润的歌喉:“阿里朗,阿里朗……”边唱边跳地舞了起来。
 


 

  我透过从窗棂射进来的月光,朦胧地看着她那轻盈的舞姿,听着她委婉的歌声,立刻觉得心情宽舒了不少。

  这时,“叭一咕”“叭一咕”防空枪响了。B-29重型轰炸机那讨厌的嗡嗡声,由远而近。

  我知道这是敌人每隔两三天一次的规律性轰炸,紧接着就听到高射炮火齐发的“冬冬”声和一排排重磅炸弹的轰隆声。

  我急忙穿上胶鞋,推开房门,就往外跑,可没跑几步“扑通”一声跌倒了。小金子连鞋也未穿,跑了出来,俯身抱着我的脖子,一边扶我站起来,一边惊奇地问:

  “志愿军东木,你怎么啦?”

  我痛苦地说:“金子,我的雀盲眼又犯了,一到黑夜里没有光亮,就什么也看不见。”

  小金子心痛地把我扶进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 你有病,今晚不要去工地了,就听我唱歌吧!”她双手往腰间一叉,像什么事也未发生似的大声说:“咱俩一起唱吧!”

  雄赳赳,气昂昂,

  一单跨过鸭绿江……

  听到这首雄壮激昂的军歌,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尽管一公里外的桥头上,重磅炸弹不停地炸响,我们的歌声却越来越高昂,越唱越响亮。第二天早晨,我看到小金子老早就起床,提前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晚上,我从炊事班打来晚饭,刚刚放到饭桌上,就听隔扇的床门“哗!”的一响,小金子和阿妈妮像旋风似的一先一后一人端着一盘菜走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饭桌上。小金子蹲下来亲切地对我说:“志愿军东木,把这菜吃下去,眼睛就会好的。”

  我低头一看 盘是我最爱吃的朝鲜老乡做的酸辣白菜;另一盘是苋麻菜、蕨菜、苣荬菜等朝鲜春天田野里的野菜,用开水煮过后,用醋酱拌和在一起。这些野菜,我在故乡黑龙江的田野上看见过,此时又看见它们,一阵感动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野菜,放入口中,立刻感到一股清新的苦味里,又夹杂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越吃越觉得口中心里都有点甜滋滋的,没吃碗饭,这盘野菜就叫我全部吞掉了。

  小金子看我吃得有滋有味,那副苹果脸上,又闪现出甜甜的酒窝,高兴地笑了起来。说来也真怪,我连续四五天吃过小金子给我采来的这种蔬菜,夜盲症竟神奇般地痊愈了。夜间也照样能到工地和战士一起施工了。

  一天下午,我回到小金子家,开门一看,立刻愣住了。

  那张洁净的饭桌上,每天换一次野花的两个半截炮弹筒里,今天插着的竟是一束束粉红色的鲜艳花朵。这不是金达莱嘛,那粉红色的花朵,一个连着一个,迎着落霞的余晖,徐徐舒展着花瓣,像映满红霞的彩云,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这时,小金子拉开床门,用那银铃般的声音问我

  “好看吗?”“好看!我最爱这种花了。”我掩饰不住对金达莱的特殊感情回答。“为什么?”小金子问。

  “因为它红火鲜艳,是革命花。”我发自内心地手指鲜花回答。“每年这时候,我都一把一把往回采,因为阿爸基(爸爸)喜欢它。”

  说到这里,我心里一怔,沉思不语,我来朴金子家这些天,每天只看到小金子那少女特有的窈窕身姿,和阿妈妮每天默默无言的劳动身影,而她的阿爸基在哪里呢?我一直没有看见过。不用说,他一定是到前线去了,因为两年来,我到过的每一个村庄,很少看到青壮年男人的身影,他们为保卫祖国而 反抗美国侵略者,都离开家英勇地战斗在前线上。小金子的阿爸基怕也是这样的。我不愿触及这些既令人骄傲而又叫人伤感的话题,就问她

  “这金达莱,今年开的可多吗?”

  “可多啦!漫山遍野,不信,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我想了一下,答应她说:“如果今晚美国鬼子不来炸桥明天我就随你去。”

  第二天清晨,朴金子因为放春假,老早就焦急地等在院子里

  她喊我:“志愿军东木,昨晚飞机没来!走!快走!看金达莱去。

  我向连长打声招呼,就随她走了。

  北朝鲜的五月,已经春深了。

  尽管两年前的冬天,这个小山村下的公路上,曾是二次战 役痛歼美国侵略军的战场,至今公路两侧还横七竖八地躺着美 军坦克、大炮、军车的残骸,使人难以忘却战争的噩梦。但是今天,这个小山沟里却异常的宁静,我们沿着村前的田埂向前 走,春风把炊烟连缀成轻纱,温存地覆盖着田野,又裹着青绿 色的麦浪滚滚远去,散发出阵阵清香。

  我随着金子往前走,她一边唱一边走。走出村头,是一条小河,水很浅,也很凉,卷起裤管就可以瞠过去。

  朴金子把手一扬:“跟我来!”

  我们就在这小河拐弯的地方,一前一后,登上了一个小山顶。放眼望去,只见群山逶迤,苍翠碧绿,田畴起伏,遍野葱茏,青黛色的峰峦和碧绿色的麦浪互相推拥。蓦地,俯首下看,迎着初升的太阳,小山上,长满一片火红的金达莱,花丛间还夹杂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北朝鲜特有的春花,编织着一幅幅美丽的图案。

  我看到这场景,真是高兴极了。我仍不由得一齐俯下身去,并排地采起金达莱来了。 不大工夫,我就采了一大把。侧眼望去,朴金子那双熟练的小手,轻轻拨开杂草,沿着金达莱的根部 折就是一把——她已采了一大抱了。

  我急忙怜惜地说:“够了,够了,金子,让它们在山野里生长吧!你看它们长得多好看!”

  朴金子抬起头来,摇摇头说:“不!我还要采两把,送给阿爸基。”我心中一怔,抑制不住心里的疑问:“你的阿爸基在哪里?”

  小金子竟出我意料地从容不迫站过来,用右手向胸前一指:“在这里!”我沿着她手指的地方一摸,觉得她学生装右边的上衣袋里硬邦邦的,像是有一个小本子或是一个皮夹。

  她抬起头来,瞪起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郑重地 说:“我的阿爸基就在这里!”

  我奇怪地打开她衣袋上的纽扣,抽出一看,是一个漆红烫 金的小本本。

  这不是朝鲜劳动党的党证吗?我翻开一看,一张朝鲜劳动 人民特有的淳厚、朴实的面庞出现在左上角的半身照上,下面 是醒目的三个大字:“朴相东”。

  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我手指着照片忙问:

  “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刹那间,两行热泪扑簌簌地从小金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流淌出来。用手指向南方说:“他在前线牺牲了。”

  她这句话,像一声炸雷似的在我耳边回响,我的心也像被什么勾搅着失去了平衡。

  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面对着这个英雄的战地孤儿,我该说什么才好呢?一股敬重和爱怜的心情立刻涌上心头,我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金子,坚强点,不要哭……”

  她慢慢地把我的手挣脱开,一反刚才的天真和机灵,严肃而又庄重地告诉我:“阿爸基在前线牺牲后,前方把这党证寄到了后方,里委员会把它交给了阿妈妮,我就一直把它珍藏在怀里。”

  她一边讲,一边握起了拳头:“现在,我和你们一块修桥,多运炮弹打敌人,长大了,我就参加人民军,上前线打美国鬼子,给阿爸基报仇……”

  我静静地看着可爱的小金子,现实告诉我,站在我面前的朴金子已经从战火中长大了,这锦绣河山的培育,使这个妙龄少女养成了活泼而又爽朗的性格,而对敌人的仇恨和生死斗争的锻炼,同时又铸就了她一般少女难以具备的坚强和刚毅。

  她看我陷入了沉思,伸手把党证抽回去,又敏捷认真地装进上衣口袋里。把手一摆,对我说:“志愿军东木,咱们下山回家吧!”显然她不愿让我为她和她家庭的遭遇而过分哀痛。

  我默默地随着她,一边沉思着,一边脚步沉重地向山下 走,刚才那一幕,还在我脑海里萦绕翻腾。突然金子在前面大声呼喊:“志愿军东木,边机哇少(飞机来了)!边机哇少!”我猛地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南一看,白色的云层里清清楚楚地有九架野马式敌机,正分三个批次,向百岭川大桥飞来。

  我把金达莱往草丛中一丢,就不顾一切地顺着山间小路向桥梁现场飞跑。跑了几步,我回头喊:“金子,注意隐蔽,马上回家去!”

  我再回头看到金子把我丢下的金达菜又拾起来,抱在怀里,像一朵彩云一样,一跳一飘,跟在我的身后。

  我一边跑,一边听到“啪!啪!”一连串的防空枪响,敌机已经飞到桥梁上空,盘旋着吼叫着,绕了一圈就翻身向桥头俯冲,抛下一排排炸弹。

  紧接着,百岭川山顶上的高射炮群也开了火。天空中冒出了一团团黑色的烟柱。一架敌机,拖着黑烟,摇摇晃晃地向清川江跌落下去。霎时间,桥头上,火光闪闪、炮声隆隆,大地也在摇晃。我飞跑到桥头时,敌机已经逃逸了。

  敌机慌忙中投下了十几颗炸弹,四号桥墩炸塌了,二号桥墩木排架也被燃烧弹打中,着了火,战士们正在那里奋力地扑打着烈火。本来已经密密麻麻的弹坑群中,又增添了许多弹窝,几截 炸弯了的钢轨像扭弯的麻花一样跌入江中,道钉、鱼尾板、碎 枕木散落在桥梁两岸。我急忙和连队干部一起,制订紧急抢修方案,决定在被炸毁的两个桥墩基础上,先铲平基础,然后立排架,架工字梁,铺枕木,扣钢轨,尽快抢修通车。

  我刚走出桥头隐蔽部,就看到桥头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大 摊鲜红的金达莱花,心里不由一阵紧张。

  指导员指着二号墩下的小金子笑着对我说:“你看!她叫朴金子,是我们连里的编外义务战士,每次 敌机轰炸,她只要不上学,准来参加抢修,她很勇敢,干活也灵着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小金子正和战士们起,扛着有20斤重的大石块,弯扭着身子,一边走着,一边喊号,干得正欢呢!我赶忙走下桥头。小金子看到我,把大石块往二号桥墩基础上一甩,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两脚一并,右手提上眉梢,向我打了一个“立正”。
 


 

  “报告志愿军东木,朴金子前来报到修桥。”

  我笑着看她那矫健的身姿,俏皮的神情,心里想:“小金子,真是块金子啊!”

  临近中午,炊事员挑来了午饭,我顺手从饭筐里抓起两个馒头,跑到二号墩下递给小金子。

  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奔上桥头,抱起那些金达莱,就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向我招手:“志愿军东木,早点回来,早点回来!”清脆的喊声,在山野间回响,我放心地看着她离去了。

  这次抢修,因为轰炸破坏得比较严重,全连上下,运用连续抢修积累的快速抢修作业法,整整干了一天一夜。

  拂晓,扣完最后一根钢轨,在战士们的欢呼声中,连长把信号灯举过头顶,连晃三下。

  桥旁的山洞里,号声嘹亮,汽笛长鸣,两列满载大炮和坦克的列车,先后呼啸着向南开去。

  我这颗悬着的心,也开始松缓下来,这时,我已累得不 行,头晕沉沉的,就拖着疲惫已极的身躯,向老乡家走去。

  一到门口,院子里好像空荡荡的,只有阿妈妮一个人在樱 桃树下喂鸡。

  “小金子呢?”给你采金达莱去了,还说采完了到桥上去找你。” 这时,我已经腰酸背痛,神经麻木,两腿像根木头似的不 能打弯,听了阿妈妮的话,也没有更多的想什么,爬到床上,糊里糊涂地倒头就睡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我觉得耳边像是响起了几声炸雷,身子也像遇到地震一样摇晃起来。

  我立刻警觉地爬起来,意识到这是敌机经过侦察,看到这么快大桥就修复了,又来骚扰破坏。

  我气喘吁吁地飞跑到现场,指导员老远迎上来。声音呜咽地对我说:“朴金子,她,她牺牲了。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我厉声问他:“怎么回事?”

  “早晨通车后,二班留下清理现场,发现二号墩上的轨道偏移,朴金子也参加拨道,两架黑寡妇(野马式敌机)从山后低飞偷袭过来,又投弹、又扫射,朴金子……她从桥上跌下去了。”

  不等他说完,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号墩下一看,朴金子还是穿着那身深蓝色的学生装,右手握着两颗道钉,安静地躺在那里。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俯身一看,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她的头部,额头上一大股殷红的鲜血还在流淌,那双圆溜溜的 大眼睛已经弥漫着血污,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不由得抱起小金子,心血直涌头顶,泣不成声:“小金子啊!是你为我们的共同事业牺牲了,是我啊!没有很好地照护你……”

  那殷红的鲜血,顺着我的两臂流淌下来,浸湿了我的衣服,也染红了这块土地。

  下午,我和指导员搀扶着阿妈妮,会同里委员会的同志一起,在百岭山顶,面对百岭川桥,俯瞰清川江的高山上,挖了一个深坑,阿妈妮跪在那里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往墓穴中放下紧抱在怀中金子的尸体,我从她衣袋里取出她父亲的党证,和她放在桥头的那把金达莱花一起,恭恭敬敬地安放在她的胸前。

 


 

  阿妈妮点起了黄色的奠纸,里委员长手捧一杯朝鲜老乡自 酿的甜酒敬献在墓前,几位朝鲜老乡手持铁锨,掩埋了她的尸 体,堆起了一个坟茔。和指导员向坟堆三鞠躬后,我把亲自书写的“英雄少女朴金子之墓”的木牌插在墓前。 此时,北风呼号,松涛呜咽,芳草低垂,江水哀泣,像是 和我们一起,同声悲悼这位在反侵略战争中英勇牺牲的英雄少女

  此时,我的心像撕裂了一样悲痛,这个多日来与我手足情 深的英雄少女,从此,踏上幽冥异路,永告诀别了!

  我扶起阿妈妮,一步一回头地顾盼那刚刚培起的坟茔,以 凄然悲怆的心情,心中默念:“小金子,我的好妹妹,好战友, 安息吧

  如今,我已年近八十,每当春深季节,我都要登上那俯瞰钱塘江的五云山上,看那像奥运会上的火炬一样,漫山红遍的映山红花,联想到对金达莱的思念,寄托对小金子的思念。

  我爱美丽的金达莱花,一如我爱小姑娘火红火红的热情。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