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库尔勒出差记[投稿](原创首投)

 

  来新疆当兵,三年多就没离开过阿拉沟,还不如说是来阿拉沟当兵。修建南疆铁路,三年多就没见过南疆是个啥模样,不免让人几多遗憾。南疆铁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重大战略部署,在敬爱的周总理亲自安排下,于一九七四年正式动工。著名战将吕正操受党中央重托担任鉄道兵政委后,第一时间登临天山,前线指挥督战,这项造福各族人民的工程,轰轰烈烈的全线开建。南疆铁路北起吐鲁番车站,南至巴音郭楞蒙古自治洲首府库尔勒市,全长四百多公里。途经低于海平面154米的艾丁湖畔、托克逊县境、过风口、到烽火台、经鱼儿沟、进阿拉沟、穿越东风、胜利、星火、燎原、曙光厂区,过八一公社、越奎先大坂、经巴仑台、和静、鄢耆、博斯腾湖、过流沙河、伴行孔雀河等等,一路故事,引人入胜。但对于这四百多公里工程工地上的铁五师及四师、六师的指战员而言,由于专业性的特点,每个连队进入工地,就成了铁打的营盘。工程不竣工,就必须发扬雷锋的“釘子”精神,牢牢地釘在工地上,日复一日地推进本工程的进展。要想看一眼兄弟连队的施工情况,可以说是一种奢望。要想看看整个南疆铁路在建情况,那是极其不易的。更不要说随着“我们美丽的新疆”的优美旋律,看看“天山南北好风光″了。
 


 

  一九七七年八月初,我奉命去库尔勒出差,这是我第一次南疆之行,对于了解南疆铁路全线建设情况,浏览沿途美丽风光,可谓大好时机。宣传股长莫洪全从汽车一连给我联系了一辆顺车,让我去十四连附近的邮局征订报纸,然后上库尔勒市购买文具用品。真把我高兴地,庆幸遇到这么好的股长。三年多一直钻在天出深处,沒有机会领略天山南北别致的景色。常听人讲北疆多么美,南疆多么好,特别是看了电影《团结战斗的新疆》,太想亲临其境了!汽车驾驶员是我熟悉的战友冯友让,他开车技术很好,人品也不错,我还下连队采访过他哩。我们从曙光厂出发,经八一公社、八一隧道这些比较熟悉的地方,便顺着狭窄的河道,颠簸着行进在蜿蜒凸凹的简易公路上。沿途军营不少,偶有蒙古包就地落座。蒙古包周围放牧着牧民心爱的马儿,羊儿被偏心的牧民赶上了山坡。河道牧草本来不多,羊与马争食,喂不饱马那可不行。牧民要骑马牧羊,初冬转场的物资也要马驮,牧民自然就偏爱马儿。羊嘴如镊,连拔带撅,山坡上羊儿吃草正欢,那畜生就是吃饱睡、睡饱吃的吃货。河道的草原上,生长着不少手掌参,手掌参那蓝里透红的花朵,给人以悦目的享受。草原上的地洞里,时不时钻出几只身穿“黄呢子”的旱獭,轱辘轱辘转动着贼眼睛,站在窝旁,举爪向过往车辆和行人“敬礼”。当你开玩笑给它“还礼"时,它误以为你要抓它,便嗖溜一声,机灵地钻入窝中。阿拉沟口,河边尚有红柳点缀,而阿拉沟尾,任你双目如炬全神搜索,也难觅一丛以爽双目。观察太阳的位置,好象一直向西奔驰。不一会儿,来到一段开阔河道,公路右侧是成排的“干打垒”平房。左侧山腰的工地上,穿着各色彩裙的维族妇女和汉族姑娘,光着膀子的各族小伙子,还有部分上了年岁的中老年人,正在紧张的劳动。听着震耳欲聋的号子声,石头铁镐的撞击声,东指西挥的吆喝声,车辆运行的轰鸣声,加上笑声和歌声,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乐章。看到在艰巨的南疆铁路线上,竞有各族人民同铁道兵并肩奋战,心里有说不出的轻快感,铁道兵不是孤军战斗,更增加了我们共筑幸福路,建设新边疆的信心。我还听说在南疆铁路的某个工段,调来了一批劳动改造人员,让他们在进行思想改造的同时加强劳动改造,用对国家多作贡献的实际行动弥补他们对人民造成的过错。党的政策就是英明,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万众一心办大事。看到眼前工人们这种冲天干劲和革命热情,我脱口而说:“工人们的这种精神真值得我们当兵的学习!”冯友让常跑这一路,对地理、工程很熟悉。他介绍说:“这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承包的八一隧道南口路基工程,施工难度小,工程量也不大,由部队外包了。那些汉族男女青年,大多是上海、天津的知青呢。"这一说,使我非常敬佩这些扎根边疆的同学,他(她)们与我们铁道兵是并肩作战,建没边疆的战友。我开始觉得,修铁路这些活路,不该是这些女知青干的事情,就对冯友让说:“太可惜了,让这么年轻漂亮的女知青修铁路,简直是对人才的浪费!"冯友让反问我:“你说怎么才不算浪费呢?”我说:“干脆让他们嫁给咱们部队的大龄战友,让她们当保管员、卫生员、理发员、炊事员、通汛员以及后勤加工和管理员,把男战友置换出来修铁路。一可活跃部队生活,二可加快铁路建设,更重要的是别让女战友受那么多的苦和累了。你说好不!一取三得。”冯友让嘲讽我说:“那你快向中央军委建议呀!事成了说不定哪个漂亮女娃会追你不放呢。部队士兵不能在驻地谈婚论嫁,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啊,真是好事不逢好时!正当我打开思维的闸门,尽力回味迈出营区后的见闻和考虑如何对待修路女知青与部队大令兵联烟问题之际,两位站在公路旁边频频招手的维族老大娘,打断了我的思路。司机嘎地一声剎住了汽车,大娘热情地扒在玻璃窗用汉语对冯友让说:“我们去库尔勒嘛,能不能捎我们一下子?″“注意安全,上车吧!”听到冯友让答应大娘们上车,我赶紧挪出驾驶室让老人们坐。她们摁住我,怎么也不肯坐驾驶室。那位年龄大点的大娘说:前面就要过冰达坂,你穿的衣服单薄嘛,坐在车上面会冻坏的。我们有准备,也习惯了嘛,坐上面冇得事。说着就利索地爬上车箱,放好了行装。多么流利的汉语,多么亲切的老人。我真惭愧,自己连这般岁数的少数民族大娘都不及,进疆三年多,不会说维语,不懂蒙族话,每次填表还写高中生呢。让大娘坐大箱,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不时回头张望。只见她俩背着飞驶的汽车卷起的呼呼疾风,靠在汽车前箱板坐着,编织着花丽图案的头巾在空中飘扬。她们两人和声,唱着阵阵清脆悦耳、热情奔放、豪迈悠扬的维族歌曲。多么勤劳勇敢、纯朴刚毅的民族!

 

 

  约摸行驶了两个钟头,眼前山峦重叠,雪峰峭立。天气越来越冷,即使关严门窗玻璃,仍有寒冬之感。刚出门还是非常热,突然就变得特别冷。我想起车箱上的两位老人,回头看望,只见她俩穿着皮祆,裹着毛毯,躺在包袱上睡觉了。常听人讲,阿拉沟可谓“四季沟”,百十公里地段,每年七、八月份,沟外酷暑难熬,沟口春暖花开,沟中秋高气爽,沟尾寒风吹雪。今天的亲身感受,这一体会更深了。沟尾除寒冷之外,缺氧和高山反应也很折磨人。偏在这个地方,一道大山蛮横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就是令人向往又耸人听闻,既喜又怕的奎先冰达坂。要进南疆,必须从它头顶跨过去。看起来已经不太高的山头,是因为我们爬了两小时的山坡,已站上它的肩膀。陡峭的山头,陡峭的山路,汽车怒吼着爬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爬上山顶。停车小憩,举目眺望,好一派天山南北风光:北山坡除了黑黢黢的山头又是黑黢黢的山头,大的夹着小的,小的托着大的,拾级下降,隐向远方的远方直至看不见的地方。北坡覆盖的积雪直到冰达坂的脚下,冰达坂以下的山峰,通通是光秃秃加光秃秃,没有树木,几无生机。唯有夹在山峰与山峰之间那细细小小的河道,偶尔闪现出一丝绿黄。我们倾尽心血修建的路基、大桥,就象穿在座座山峰基部的大扁担。大山压着桥,路基欲挑山。而我们付出精力最大,投入建材最多的隧道,竞然钻进山中不见了。就在我们脚下,就在这座天山南北分界岭的奎先冰达坂腹地,我们的战友正在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奋战在掌子面。操风枪,吸矽尘,头顶龇牙咧嘴、摇摇欲坠的危石,脚踩潺潺流水,身淋石缝间涌泉般倾泻的山水,一公分一公分掘进着穿越天山的隧道。还有我们的战友,一个人推着两三吨碴石的斗车,在空气稀薄且弥满石尘的隧道里,一步一加力地行进在水漫膝盖、碴石刺脚的简易轨道上,每日往返十个甚至十六个小时,清除隧道掌子面上炸下来的碴石。还有衬砌立墙、拱顶的战友们,把数百吨数百吨的混凝土一锨一锨和出来,又一锨一锨加进模板中,提着几十斤重的捣固锤,弯着腰捣实每一平方厘米的砼墙拱。就这样,南疆铁路线在奎先达坂腹地由升到降转了六七圈。战友们的奉献,战友们的忘我拼搏,竞然苍天也难以看见。不要紧,何日隧道通了,我们的战友就有出头的一天。何时南疆铁路修成了,我们的战友总有被人们惦念的时刻。祖国繁荣富强了,历史不会磨灭铁道兵的丰功伟绩。回过头来再看奎先达坂南坡,风景与北坡炯然不同:冰达坂上部虽然也有积雪,但雪线显然很低。雪线以下嘛,望一眼就让人心旷神怡。林不算密,几近树不成林,但草却特茂,茂盛成原。一片翠绿,顺山铺开,犹如一张温暖的绿地毯,搭拉在达坂南坡,严严实实履盖着海拔三千多米的大山。一簇簇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蓝色的花朵,顽强的点缀在地毯上,构成一幅天然美丽的画卷,把群山乔装打扮。山峁沟岔,一群群白绒绒的细毛羊,有序地蠕动在绿毯上,“咩、咩、咩”的叫声,为冰达坂增添了活力。牧民象一座铁塔一般坐在枣红马背,甩动拴有长长红穗的牧鞭,经心地守护着公社的群羊。欢快逶婉的蒙古族牧歌,散发着激昂悠扬的牧民喜悦。黄色长毛的牧羊犬,不知疲倦地东奔西窜,追逐离群的羊儿围拢归队,警惕地注视着远处山洞里的熊罴豺狼。透过身边缭绕的白云,细看冰达坂底端,与逍遥自在的牧民生活相比,显现出另一番紧张繁忙的景象:清澈的小溪被花草映成了碧色,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粼粼白光,奔流西去。小溪侧面,一股从隧道“口中”吐出来的浊水,泥沙俱杂汇入溪中,倾刻被溶化吞没卷走。象流水一样,一列列电瓶车在隧道口来回穿梭,运出一斗斗石渣,运进一斗斗水泥、木材、料石、净沙。风枪声、水泵声、电机声、放炮声、喧吵声,汇成欢乐的海洋,震撼着冰达坂周围的山岳。这里就是迄今为止新疆最长,世界海拔最高的隧道施工现场。用了两年时间,英勇善战的铁道兵战士就快把天山钻透了。面对艰苦的工程,他们干得多么欢快啊!远远望去,隧道口横搭竖立着一排木架,排架上插着五彩缤纷的旗帜,构成美丽的彩门。彩门两侧,书写着斗大的金字:大干苦干拼命干 手挽铁龙穿天山,横幅上写着:大干社会主义光荣。好一派威武雄壮的场面!达坂脚下,配合隧道施工的各种机械,为着新疆更加美好的未来轰鸣欢唱。机械旁黑板上写的两首小诗,就是战士们发自肺腑的唱词:“天山高入云端,战士喜爱天山。敢与天山比高,喜与雪莲争艳。”“筑路战士心向党,冰峰雪岭迎朝阳。不畏征途千般苦,只愿边疆百花香”。
 


 

  伸手摸了摸冰达坂头顶的天,当然只能是象征性地挥挥手而已。如果你懒洋洋的挥手摸,你就感觉不到天的存在和份量。只有呼呼挥手,才能感到苍天是这般的浑厚,那般的柔软。就这,恐怕是今生摸到的最高天了,海拔三千多米。尽管后来数次坐飞机上过天,也看到了更高更壮观的天,但又有谁敢伸手去摸呢。走下气象万千的冰达坂,我们进入了企盼已久的南疆。沿着较陡的沟道,驶往十四连驻地。奇怪的是,这么长的区间,没有一点铁路的端倪。原来这里就是一项特大的南疆铁路工程一一胜利桥工地。所谓的胜利桥,不是普通意义中的桥,它所用的那个“桥”字,不是通常用于涉水跨河而修的通道,而是顺着河道而行,用于延缓隧道与前方路基坡度的高架桥梁。我们二十二团“硬骨头六连式先进连队"十四连,在提前完成天山北麓所建工程任务后,奉命先行转场来胜利桥工地,为后续大部队入场修建营房。他们冒着严寒,住着帐篷,克服生活和工程方面的重重困难,从山坡石头缝中刨土,从河床沙石底下釆泥,和上粗砂细石,打造土坯,生产修建营房的材料。来到十四连连部,同指导员取得联系。统计了全连所需报刊种类和份数,打电话征求莫股长意见并得到批示。我们在十四连吃了午饭,还给车上的大娘们打了几个馒头。时间紧迫,我和冯友让匆匆告别十四连战友,去前面十多公里处的乌鲁木齐市十四支局给十四连订好了全年的报刊。企盼这些思想武器和精神食粮,能为战友了解形势掌握政策,能给战友们驱除寂寞带来快乐,能让战友们听党话跟党走,学先进壮精神,学业务促工作,学文化长知识,对部队革命化现代化建设发挥积极作用。我们离开十四支局,一直往西,沿细细小河,观丛丛红柳,钻窄窄山峡,眺一线之天,过上星光、下星光,到了巴伦台。听说巴伦台侧面那条沟里藏着重大的军事秘密,路过之时我特别留意,多看了几眼,什么也没看见。不是南疆铁路的路的隧道桥梁,就是南疆铁路的路基涵洞,还有鱼鳞状的护坡砌石,一行行,一片片。从巴伦台转而向南,再往下行,河道渐宽,不远的前方山峰之间,冒着柱柱黄烟。烟筒耸立之处,就是规摸不小的和静钢铁厂,炼钢炉顺河道一字延伸,矿场矿石一堆接着一堆。厂房、宿舍、仓库、办公楼、停车场、煤炭、钢材、木料等,错落有致地排布在延绵两公里的厂区。一个边陲小县,竞有如此规模的企业,向世人展示着新中国四面八方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景象。经过和静钢铁厂不久,山峰隐去,平原出现,我们己经到达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的地盘。公路朝着和静县方向往东南伸展。南疆平原不象内地平原那样平展,却也象内地平原一样绝非一眼望不到边,极目望去,西边可见峰峰相连。我们行驶在土丘之间的公路上,一排排钻天杨从公路两边哗啦啦退去,乌黑的柏油路面在眼前呼呼伸展。生产建设兵团开垦的阡陌良田,已经成熟的春小麦一片连着一片,翻滾着金灿灿的麦浪。走出天山,只顾欣赏南疆平原的美景,却忽视了观赏南疆铁路线。从驾驶室窗外望去,刚出天山,老公路与新铁路线就分道扬镳了。南疆铁路线沿天山南麓向东南延伸,进入焉耆盆地后,跨流沙河驶入库尔勒北部的库尔勒火车站。这一段工程由铁四师和铁六师战友们修建。流沙河铁桥是重点工程之一,桥长四百七十多米。建成后象当年龟驮唐僧一行西天取经一般,用它的铁轨承载着铁龙,为新疆各族人民带来幸福与安康,为祖国边疆奉献繁荣和兴旺。转眼间我们的汽车来到了和静县城,时间关系,我们未进城游览。在城外的总参防化营里,我们探望了一九七六年从家乡入伍,来这里服役的小战友。看到他们完善的营房设施和优美的生活环境以及轻松的工作,打心眼里羡慕。他们离马兰基地较远,即就是参与核试检测,防护措施也是一流的。那象我们正在马兰的山背面修建南疆铁路线,经过的阿拉沟曾经就是炼铀厂的区间,喝着被污染的阿拉河水,吃着被污染了的土地种出来的蔬菜,时不时受核爆试验的冲击,还要深入核试现场修建用于核试的铁路桥梁和楼房。就这,小老乡服役三年回家,都成涉核人员,领取涉核补助。而我们舍生忘死修铁路,服役八九年回家的铁道兵,却被与核无缘。白血病导致王百锁等战友英年早逝,矽肺病折磨得强新魁他们生活维艰,都因铁道兵一九八四年被撤销,而与涉核补贴无缘。逝去的、活着的铁兵司令们,亦难为如今被遗忘的当年干将尖兵们仗义疏言。乌鲁木齐时间下午五点多,我们路过焉耆,转向西南,迎着西斜的骄阳,追逐着被太阳镀上金色的彩云,在泛黄的柏油马路上,把泛黄的白杨,泛黄的平原,抛向了远远的后方。向着目的地,飞驶疾进。一个小时之后,随着日落,随着夜幕降临,前方亮起了一片多似一片的灯光。冯友让告诉我,那灯光璀璨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库尔勒市区。还沒走到最热闹的地方,车上的两位老大娘敲着驾驶室的顶棚,兴奋地喊着:"到了!我们到家了!”原来两位老大娘的家住在市郊。我们把大娘们送到村口,只见路灯下边小河潺潺,桥头的大白杨树下围着一大帮老汉歇凉聊天。看到有汽车驶来,其中一位白发长须老者,手提花烟袋,口含长烟锅,一手搭上布满皱纹的额头,看清是老伴回家,急急迎来接卸行李,搀扶老伴下车。当冯友让倒车欲走之际,老大爷拦着汽车,连拉带推把我俩迎进家里。老大娘不顾旅途劳累,给我打水洗尘。老大爷的小孙女在院中间的葡萄架下,摆好茶几竹椅,为我们倒水沏茶。老大爷端出备好的烤馕、散子,小孙女摘来一篮子白桑椹,让我和冯友让品尝。由于不懂维吾尔族群众的风俗刁惯,在这里做客自然很不自然,眼前这般招待竞让人别扭不已。白发老人的盛情难却,我们就一起边喝茶,边拉家常。语言不是很通,常常附加着手势,情意却十分融洽。老大爷今年六十二岁,原是农二师肉食公司职工,今年刚退休。老大娘和大儿媳、二儿媳分别在百货、副食门市部当营业员。两个儿子是国家干部,三儿子在阿克苏军区当兵。两个大孙子都上中学,刚给我们摘桑椹的小孙女也上小学了。全家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说话间,我环视了老大爷的家院。屋后工厂的水荧灯,门前桥头的大路灯,家里的电捧和电灯,把这所宽敝又被充分利用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前院几乎被葡萄树罩严,无花果树舒展阔枝支撑着挂满串串葡萄的沉甸甸的葡萄蔓,从叶桠枝杈长出一颗颗小南瓜似的无花果实。在葡萄架中间,长着一棵苍老猷劲却枝繁叶茂的白桑椹树,眼下正是桑椹成熟时节,满树硕果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葡萄树下很有讲究地摆放着一盆盆鲜艳夺目的白菊花、芍药花、金针花、玖瑰花、鸡冠花和一串红等花卉。顺着人行道斜插的砖篱,又种了一行向日葵,把葡萄院围了起来。后院是一大片树林,种着光干杏树、香梨树和苹果树。看着一串串令人嘴馋的果实,我连连赞叹:“大爷呀,你的家又象花园,又象果园,太漂亮了!”大爷转过身,指着房间朱红色油漆柜上方并排高挂的毛主席和华主席的大幅画像,激动地说:“解放前阡陌南疆草原,没有穷人一根草,天山南北成群的牛羊,没有我们农奴一根毛。我们家祖祖辈辈当牛作马,漂摇在风雨雪霜之中,那里有个家呀!是毛主席、解放军把我们从苦海中救了出来,我才成了家,走上了社会主义康庄大道。是华主席一举粉碎了极左集团,才使我们避免了再吃二茬苦。毛主席、共产党的恩情比天山高,比博斯腾湖深。要不是年老手笨,我还要跟着华主席抓纲治国哩。现在经管家务,多种果木,也是为人类造福呀。再说,等南疆铁路通车后,人就来得多了嘛,水果就卖个好价钱嘛,就能发家致富嘛!嘿嘿,嘿嘿。"笑得多么香甜,以至我躺在旅社的床铺上,耳边仍响着那蜜一样香甜的笑声。
 


 

  次日我和冯友让去巴州运输公司汽车修理连送交承修部件,出乎意料的遇到了离别十五年的堂兄孝荣哥。要不是我地道的岐山土话,差一点不敢相认。孝荣哥请我们到家中做客,亲人相逢,那种高兴劲头简直无法形容。这位当时任调度员,不久升任厂长的孝荣哥,从家庭、部队、工厂、新疆的大好形势,到离乡之苦,恋乡之感,还有家乡近况以及工作生活等,谈得津津有味。在三年级读书、从小进行武术训练的小凤,上幼儿园的小梅围着我俩,一会儿摸一摸我们的领章,一会儿争相试戴我们的军帽,一会儿问我们打过几次仗,一会儿又问我们:敌人到底歪不歪。得知我们是铁道兵时,她们更是瞪大了眼睛:解放军还会修铁路?!天真,幼稚,活泼,可爱。三十七、八岁的嫂子,身高体壮,现在是汽车修理工。她曾是巴州第一批女性汽车驾驶员,甚为风光。虽然忙着做饭,也不时问这说那。孝荣哥生活很方便,既可在职工食堂就餐,也可自己开灶,按自己的口味爱好安排伙食。吃过午饭,嫂子要去上班,孝荣哥要去附近公社帮助夏收,小凤去上学校,就留小梅赔我们上街游转。

  钻天高的白杨树掩罩着的库尔勒街道,四通八达,非常热闹。宽敞明亮的人民商场,商品繁华,琳瑯满目。身着各色民族服装的顾客,倾心尽意地挑选自己心爱的货物。我和冯友让拿着莫股长给的文具清单,照单选购笔墨本纸,清点打包,托收结算,完成了我的差事。我和冯友让一人拎一葙文具,继续游览。鼓楼式的电影院,是库尔勒最热闹的地方。新建起来的饭馆,配以早些建成的旅馆,显得宏伟壮观,是市区增添的最新设施。正在动工修建的体育馆,将为库尔勒市增添新的光彩。书声朗朗,歌声嘹亮的校院里,墙报专栏,内容丰富,颜色亮丽,插图优美。正当我和冯友让欣赏墙报之际,一伙戴着红领巾,扎着小辫子,刚刚下课的小同学,跑到我们跟前,双脚立正,圆润的小胳膊高高举过头顶,撒着銀鈴般清脆的嗓音,齐喊“解放军叔叔您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窘得我们措手不及,连忙回应“小朋友好!”走出学校,左思右想,方才明白,这是党中央抓纲治校的成果。极左分子极力破坏教育革命,大肆诋毁人民军队。如今小朋友能这般亲切的尊称“解放军叔叔",真是感人肺腑。为了保卫小朋友们健康幸福地成长,他叔叔们身居边疆,保家卫国,即便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

  我们怀着感慨万分的心情,回到孝荣哥家中。仔细打量,这院普通工人之家,包括两孔土坯箍成的窑洞和一间自己动手垒起来的简易灶房,还有两间低矮的燃料棚和养鸡圈。外表看似很朴素,屋里却具备一个工人家庭应有的一切。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眼镜收音机,棉毛绸缎,被服毡毯,箱柜桌椅,一应俱全。哥嫂每人每月三十块钱的工资,生活不算富足,还算舒适美满。难怪乎四岁的小梅整天跳呀唱的,乐得放不下。刚给我们泡好茶,又表演她在幼儿园学的节目。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和培训,跳的舞蹈有模有范。特别是她唱起心爱的小儿歌,最能表达出幼小心灵中的憧憬:红小兵,坐飞机,快快飞到北京去。朵朵葵花向太阳,我们热爰华主席。

  下午,我们送修的部件及时修复,堂兄还为我们乘用的车辆免费作了二级保养。利用试车之机,孝荣哥带我们参观了生产建设兵团的农场和工厂。应我和冯友让请求,堂哥又带我们观看了正在大规模修建的库尔勒火车站。这里仍是一片戈壁滩,但从脚手架的分布和所砌墙基,可以看出车站规模和部分设施的雏形。在不久的日子,这里将是库尔勒最为引人的地方。
 


 

  晚饭过后,孝荣哥约我们去看电影。开演前,他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一九五九年初来库尔勒时,脚下是荒滩僻壤。是他们发扬南泥湾精神,用自已勤劳的双手,把这里建设得今天这般美丽。他还介绍说,巴州汽修厂是学大庆先进单位,曾派代表出席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目前厂里正掀起大学大批促大干的社会主义劳动热潮,革命生产蒸蒸日上。还讲到南疆发掘出大油田啦,他们帮驻地公社修的水渠可灌三十万亩良田啦,等等。当我们听得眉飞色舞之时,《华主席率领我们学大庆》的镜头开演了。一幕幕动人的情景,引起观众一阵阵暴雨般的掌声,与銀幕上的欢呼声汇成一片。接着又是反映少数民族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翻身闹革命的彩色故事影片《祖国啊!母亲》,更是看得在坐的蒙维汉回哈各族群众欢欣鼓舞。我眼睛盯着银幕上的画面,心中回想起酷爱文学的表哥靳世藩前次来信中的一段话:"抓纲治国"的伟大号召,对于制造混乱的极左分子是霹雳;对其扬起的尘嚣是细雨;对革命者,是明灯。敌人被打倒,尘嚣被清浥,革命者抬头远望,前景如画历历!近几年来,极左分子釆用各种手段对抗毛泽东思想,违背社会发展规律和革命需要,打着清除毒草的幌子,把文艺花園搞的颓废凋零,败落凄凉。多少优秀花朵被除掉,多少件精神武器被销毁。文失其道,事失其道。目前,文艺界真称得起地广天阔,许多优秀作品被拯救,开创了欣欣向荣新局面。在毛主席亲手播种插篱的无产阶级文艺花園里,在肥饱水足的社会主义土壤中,朵朵红花含香盛放或含苞待放!正当我看着想着的当儿,电影完了。攝制时间竞是一九七七年七月,当月能看到当月制成的影片,使我大吃一惊。孝荣哥告诉我,库尔勒虽处边疆,文化娱乐很活跃,常常很快就可以看到新影片,都是从乌鲁木齐或北京用飞机送来的。党的温暖洒边疆,各族人民喜洋洋。

  第三天,我们告别库尔勒,到二十八团场和素有苇湖之称的博斯腾湖办理公事,满载一车用于营房建设的苇箔,运回十四连工地。清早的沿途景致,有别于来时黄昏的暗淡,处处新奇悦目。广大农村正是夏收季节,一望无际的麦海,翻腾着滚滚金浪。农场职工和公社农民,全力奋战三夏,争相龙口夺食。联合收割机吞没一片片成熟的麦穗,吐出一堆堆麦秸和麦衣,把珍珠般的麦粒装进拖拉机车箱。三五成组的小分队,紧张地奋战在麦田、菜地和果園,用勤劳和热汗,夺取农业生产大丰收。当年建立在戈壁沙滩的国营农场和人民公社,如今到处是农林牧副渔五业俱兴,呈现欣欣向荣的兴盛景象。随着各族人民跃进的步伐,紧跟祖国发展的历史足迹,美丽的库尔勒景色,犹如一部绵绵不断的宽銀幕史诗大片,从前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从我们身边呼呼掠过,又从前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把社会主义好的巨幅图画,生动地绘制在祖国西北边陲的天山南北。

  1977年9月9日草稿

  2020年2月2日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