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赤脚大仙” （散文）
41年前那场对越自卫还击战期间，我（梁玉春）在42军370团8连任指导员。
临战训练中的一天，我正在连部办公室坐着，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男高音：“报告！福州军区守备二师参战战士高英灿前来报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威武的战士立正在连部门口，他身高一米八以上，浓眉大眼，脸色黝黑，军容还算整齐，只是脚下有点问题，因为那双脚太长，穿在脚上的军用凉鞋没了鞋跟，脚板有三分之一赤裸着踩在地下。我皱了下眉头，却没说什么，赶紧上前和他互敬军礼后，握手，迎入连部落座。交谈中了解到，他1960年10月8日出生，去年入伍，有熟练掌握60炮操作技能的特长。后来经连党支部研究决定，分配他到四排60炮班当副班长。他立即投入紧张的战前训练，脚下趿拉着大半截凉鞋。
临战训练结束，部队进入开拔前阶段。一天，一辆军车载着军需物资来到连队，有压缩饼干、罐头之类的食品和一些以前没见过的军需品，如三用军用水壶、吊床，还有防刺鞋。领到物品的战士们都很高兴。我来到补充兵小高身边，想和他一起分享一下穿鞋的喜悦。谁知道小高手里拿着那双刚发的防刺鞋正在发呆。虽然是42码的鞋，他的脚还是无法挤进去，脚后跟裸露在外边。这可怎么办？向上级反映情况特制一双鞋嘛，也远水解不了近渴，鞋厂从制作模具到成品，一两天内是不可能做到的。
鉴于高英灿同志的特殊情况，经支部研究决定:让他留在国内守护战备物资。高英灿得知自己留守的消息后，疯了似的奔向连部，找到我诉说:指导员，我是福州部队做为战斗骨干输送到广州一线参战部队的，如果我仅因为脚穿不进鞋而不参战，以后我回去怎么向原部队首长、战友们交待？我必须参战。防刺鞋穿不了，我还有凉鞋，凉鞋烂了，我可以打赤脚。我是福建海边长大的，习惯光脚走路。我绝不会放弃这么难得的参战机会。连首长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不离开连队，始终跟着连长、指导员走！见他如此执意恳求参战，我和连长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
“好，同意你参战。不过战场上的困难只有靠你自己去克服了。”我说。
有这样的坚强战士，我们还有什么战胜不了的敌人！
据敌情通报，中越边境40公里以内的村道、简易公路、山间小路，越军都埋设了防步兵地雷，种类繁多，有法式绊雷、美式跳雷、压发雷……上级要求各参战穿插部队，在穿插边境线时，只能靠自己开辟道路，用指战员们的双脚踏出一条路来。
我们连队首先必须翻越几座险峻的高山，别无选择。山上奇峰突兀，怪石嶙峋，层峦叠嶂，到处悬崖峭壁挡道，千仞险峰拦路，一副叫人插翅难飞的狰狞面貌。在穿插中前进，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山谷深涧，粉身碎骨。可是，在我们的战士脚下，这些山岭不过纸老虎而已。战士们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上山时利用背包带，手拉手拉扯攀登上山；下山时屁股坐地，脚蹬手爬，互相照应，稳步行进。我们穿插连队用了两天时间，才走完38公里山路。但是大家士气高涨，没有畏缩不前的。我特别注意到高灿英，他虽然趿拉着那半截凉鞋在行军，却从没掉队。
第三天的穿插路线是山地丛林。丛林里树木密布、荆棘丛生、藤蔓遍地，上不见天，下不见地，需由尖刀排在前面用大砍刀砍开一条通道方能通行。为了不贻误战机，和敌人抢时间，争速度，我们除带武器、水壶、干粮外，全部轻装上阵。炊事班把行军大锅都给“轻装”了。我发现，高灿英也许是嫌那半截凉鞋碍事，早已把它们给“轻装”到荆棘窝里去了，赤着脚跟大家一样快速前进，只是时而嘴角歪斜一下，立刻就恢复了坚毅的神色。我知道，那一定是荆棘和石棱把他的脚锥刺得疼痛难忍才歪歪嘴，而怕被战友们发现为他担心又装得神态自若的。我为他感动，又有一种爱莫能助的愧疚。
穿过丛林后，我们以急行军的速度沿越南5号公路，赶往高坪通向太原的咽喉要道纳隆，占据有利地形，钳制高坪往太原方向逃跑的5千多名越军，配合主力部队围歼高坪之敌。
经过长途奔袭，我们于当日天黑时分到达纳隆的一无名高地。连长命令，全连利用夜幕掩护，迅速占领无名高地，一排从左边往山顶攻击前进；二排助攻，由右侧山梁往山顶发起攻击；四排60炮班在一、二排中间，寻找基本发射炮阵地，随时以炮火支援一、二排的战斗。
正当炮班准备构筑炮阵地时，高灿英发现三个越军来到前沿阵地装防步兵地雷。为了不打草惊蛇，高灿英示意自己赤脚不易发出声响，踩踏着尖利的石棱和荆棘，像离弦的利剑，第一个向敌人扑去，一声“缴枪不杀！”在后来战友的配合下，让三个越军乖乖的做了俘虏。
越军发觉士兵被俘，立即向我军展开攻势。他们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守着无名高地，构筑了堑壕、暗堡，还有溶洞、雷区，形成明暗交织火力网，凭借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利用轻重机枪、高射机枪、82无坐力炮、火箭筒等武器，朝我连疯狂扫射。我连多次发起冲锋，均未能达到预期效果。战斗打成了拉锯战，陷入胶着状态。这时，高英灿所在的炮班，已构筑好了发射阵地。只见他脸色铁青，两眼迸发出仇恨的目光，凭着熟练掌握的60炮操作技能，沉着地调整诸元、瞄准、填弹，动作连贯娴熟。60迫击炮发出的炮弹，带着呼啸，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向敌军的暗堡、掩体，炮弹雨点般向对方阵地的火力点倾泻。敌人的轻重机枪、高射机枪一下子被打哑了。我连战士见此情形，欢呼雀跃，一个劲高喊:“炮班，好样的！冲啊——”凭借60迫击炮以及40火箭筒、火焰喷射器的巨大威力，向无名高地发起猛攻，不断向山顶推进。经过4个多小时的惨烈战斗，攻下了无名高地，消灭了负隅顽抗的敌人。
战斗结束后，战友们才发现，高英灿脚上的军用凉鞋早已荡然无存，光着一双赤脚。这双脚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脚板被石块、荆棘、柴蔸划破了一条条口子，扎进了不计其数的刺，有些挤进了沙土，还塞有细草叶屑，有的刺在肉里作梗，致使伤口感染化脓，有的脓汁随着伤口流出。这需要多么顽强的毅力才能挺过来啊！战友们看了忍不住落泪，一个个竖起大拇指，夸他“好个赤脚大仙！”继而大家手牵手，把他抬举起来，抛向高空，如此反复数次，表达他们对英雄的无限钦敬！
我们凯旋后，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长的黄镇同志，带领中央慰问团来龙州慰问，听说高英灿的感人事迹后，亲自接见了他，赞叹不已，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位‘赤脚大仙’，祖国不会忘记你！人民不会忘记你！”
42军370团8连 梁玉春（口述初稿）
铁道兵十四师六十八团十五连 李良华（整理）
文中插图选自网络
（编辑： 老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