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不可忘却的英灵——写在国家公祭日到来之际

 

  2014年2月27日,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通过决定,将每年的12月13日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侵华日寇劫掠黎庶、屠戮苍生的暴行,卅万亡灵、饮恨江城的惨痛,通过国家层面的公祭活动,被牢牢地载入国家记忆。 如今,卅万死难黎庶,魂归于庄严的铭鼎,安息于摇曳的烛光,微笑于盛开的鲜花。但当年那数十万兄弟同心、捐躯洒血、浩气干云、共御外侮的守城将士英烈呢?不错,南京保卫战失败了,南京失守了,并导致了其后寰宇震惊的惨剧。但那些守城军人,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与浴血搏杀,守住了民族精神,守住了民族气节,守住了民族尊严。所以,同样不能遗忘,同样需要永远的祭奠。 让我们走进82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
 

一 拒 降

        1937年11月,中国军队在淞沪会战中失利,部队西撤南京外围继续抵抗。12月1 日,日军下达进攻南京的作战命令,南京保卫战打响!
        12月9日,日军突破南京远郊外围阵地的第一道防线,继续凶猛地攻击以紫金山、雨花台与城墙为依托的南京外廓阵地的第二道防线。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见各部日军已推进至南京城下,遂于当日正午派飞机向南京城内空投《劝降书》,要求中国守军必须于12月10日中午前派代表到中山门外句容道的警戒线上,向日军谈判投降,否则“将断然开始进攻南京”。
        日军的劝降书称:百万日军已席卷江南,南京城处于包围之中。由战局大势观之,今后交战有百害而无一利。惟江宁之乃中部古城、民国首都、明孝陵、中山陵等古迹名胜娟集,颇具东亚文化精髓之感。日军对抵抗者虽极为峻烈而弗宽恕。然于无辜民众及无敌意之中国军队,则以宽大处之,不加侵害;至于东亚文化,犹存保护之热心。贵军芍欲继续交战,南京则必难免于战祸,是使千载文化尽为灰烬,十年经营终成泡沫。故本司令官代表日军奉劝贵军,当和平开放南京城,然后按以下办法处置:
        大日本陆军总司令官松井石根对本劝告的答复,当于十二月十日正午交至中山路句容道上的步哨线。若贵军派遣代表司令官的责任者时,本司令官亦准备派代表在该处与贵方签订有关南京城接收问题的必要协定。如果在上述指定时间内得不到任何答复,日军不得已开始对南京城的进攻。
       对日军“必须于十二月十日正午作出答复”的劝降书要求,临危受命、指挥南京保卫战的中国军队陆军一级上将唐生智做出的回应是:
      1、向所有守城部队发布命令,重申了死守南京的要求,指出各部队坚定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尽力固守,绝不许轻弃阵地、动摇军心。他命令向日军开炮以示回敬。
      2、为了表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唐生智下令“各部队所有船只,一律交运输公司负责保管,不准擅自扣留。”“严禁官兵私自乘船渡江,违者即行拘捕法办,倘敢违抗,准以武力制止。若有不遵命令,擅自后移者,定遵委员长命令,按连坐法从严惩办。”   



 

        12月10日11时40分,日军华中方面军副参谋长武藤、高级参谋公平、情报参谋中山和翻译冈田尚,作为日军劝降出现在中山门外。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20分钟,他们紧张地注视着中山门内的动静,希望举着白旗的中国军使快些出来。但等到12点整,等来的只是持续不断的炮声。
       12月10日下午13时,松井石根发出总攻南京的命令!从此刻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搏杀全面展开。大战紫金山,激战光华门,血战雨花台,坚守赛虹桥……一寸河山一寸血,每寸土地都经过反复争夺,短兵肉搏随处发生。
 



日军疯狂进攻
 

   当日,在当时最具影响力的刊物《东方杂志》,对南京保卫战“最激烈的阶段”做了这样一则报道:至十日午后一时三十分,日军遂在南京四周实行总攻击。日军猛力进攻,我军拼死抵御,血战之烈,为中日战事发生以来所未有。唐生智为了践行死守南京的誓言,一面下令全体将士严守阵地,有临阵后退者严惩不贷,并设连坐法;一面坐上坦克车亲自督战,驰驱于炮火中,一时京人称之为“首都的疯子”。
 

二 血 战

         12月10日,外围防御阵地尽失的南京,三面被围,唯一后路长江也被日本海军封锁。这是一场置自己于死地而不可能有胜算的战斗,但守城将士仍然赴汤蹈火,誓死不屈,以命相搏。因为他们知道,此战无关成败,关乎的是中国军队的战力,关乎的是中国军人的气节,更关乎的是中华民族的尊严。
        萧山令,时任南京卫戍司令部少将参谋长,南京保卫战打响时代理宪兵司令,兼任南京警备司令部防空司令和首都警察厅厅长。
        当日军从三个方向向南京包抄而来时,南京市长马俊超临危逃逸,危急关头,萧山令兼任市长,发愿誓与南京城共存亡。他率部负责防守上新河、光华门等阵地。当接到唐生智的撤退命令后,萧山令不愿遵命,决议留守。他的部属几番劝他度势应变,以策安全。萧山令喟然叹道:“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受命拱卫首都,防守无方,无以对党国;杀贼不力,无以对人民。故矢志坚守到最后一刻,宁做鬼雄,与城共存亡!”
        然而,战局形势急转直下。到了12月12日深夜,孝陵卫、雨花台等处相继失守。城内军民纷纷涌入长江之畔,争先恐后的下江争渡,江面人头点点,拼死挣扎,淹死冻死者不计其数。
       萧山令率领部下拆屋扎筏,掩护军民渡江。在这期间,他数次被部下推到筏上,催他先撤,但他几次都挣脱上岸,继续指挥部队抢渡。直到12月13日早晨,下关一带还有三分之二的军民无法渡江。此时,大批日军从通济门、中华门、水西门等处长驱直入,杀奔下关而来。慌乱中,江边拥挤不堪,秩序大乱,撤退成了溃退。   
 



 中国军队顽强抵抗

 

        萧山令临危不乱,率领部分亲随警宪,冒着枪林弹雨,指挥教导团两个营占据要冲及制高点,掩护大部队通过。又下达严令:各物可弃,唯枪弹不许丢! 这时,日军水陆夹攻,形成火网。溃退中的军队大部分已手无寸铁,在枪炮声中纷纷倒下。萧山令挺身而出,大声疾呼:“没有武器的退后卧倒,宪兵部队就地抵抗!”
        经过五个小时的血战,宪兵部队弹尽援绝,伤亡殆尽,血流成河。萧山令挺着刺刀振臂高呼:“成功成仁,今日是也!”率领所剩无几的官兵与敌人展开激烈的白刃格斗,最后全部壮烈牺牲。萧山令身中数弹,壮烈殉国,时年45岁。死时,半截身子立在冰冷的江水中……
        第51师302团上校团长程智率部已经在赛虹桥坚守了六天,他的右手指被打断三根,血流不止,但他坚守阵地,一步不退。看到敌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狂潮,程智意识到取胜已经无望,决战的时刻到了。他穿行在每一个阻击点激励官兵:“南京是我国首都,城内有我们的父母兄弟,决不能让鬼子前进一步,我们要与阵地共存亡,死在这里,就是死得其所!” 话音刚落,他就被日军机枪击中腹部9弹,肠断而出,壮烈牺牲,年仅30岁。当时负伤的306团团长邱维达找了个大木盆,把他埋在赛虹桥旁。
        第88师262旅少将旅长朱赤,率部与第264旅共同扼守南京最重要的阵地之一雨花台。遭到日军飞机、大炮轰炸的阵地上,浮土深达1米,赖以掩蔽的树木几被拔光。11日凌晨,日军调动步兵和空军主攻中华门、雨花台一线。朱赤亲自率领敢死队杀入敌群,以血肉之躯与敌相搏,日军伤亡惨重。
        12日凌晨,战斗进入白热化。朱赤意识到突围已不可能,只有决一死战。他命令身边仅剩下的特务连部分官兵,把几十箱手榴弹全部打开,用绳子串起导火线,摆在阵地前。等日军攻至阵地前沿时,几百枚手榴弹同时引爆,日军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朱赤在肚肠被炸出的情况下,仍率领战士顽强抵抗,最后壮烈殉国,年仅33岁。
        第88师264旅少将旅长高致嵩,率部扼守雨花台的左翼。12月12日晨,沿京芜铁路进攻的日军逼近赛虹桥,威胁雨花台。在上百架飞机的支援下,分三路对雨花台中国守军发动进攻。随着朱赤所率的262旅阵亡殆尽,高致嵩的264旅独木难支,坚守更加艰难。 危急情势下,高致嵩带领官兵勇猛地杀向敌阵,和敌人拼起刺刀。短兵相接中,高致嵩的耳朵被敌人咬掉一只,鲜血直流,他顾不上包扎,忍着剧痛率领为数不多的官兵进行最后冲杀,反复肉搏。混战持续到12日下午,264旅弹尽援绝,全旅官兵壮烈殉国。高致嵩时年38岁。
        第57军112师少将副师长李兰池,在友军已经或突围或撤退之时,他仍率部队与日军血战不退,奋力抵御日军前进。战斗持续到12日傍晚,当李兰池率领部队撤至太平门附近时,遭遇日军拦截。李兰池亲率部队冲锋突围,不幸中弹,以身殉国,年仅40岁。
      159师少将副师长罗策群,临危受命代理师长之职。12月12日夜,来自广东的66军、83军从太平门突围。日军更加疯狂地阻击,战斗极其惨烈。罗策群率159师打前锋,冒着密集的枪炮弹雨率部队冲锋,不幸中弹殉国,时年44岁。
      在这场突围战中,除了罗策群、司徒非外,还有第156师参谋长姚中英、第159第477旅副旅长黄纪福、第956团团长蔡如柏等将士,皆力战殉国。他们的牺牲,换来至少有3000名将士成功突围。
      第87师259旅少将旅长易安华,奉命守卫光华门一带。出征前,他把妻子儿女送回江西宜春老家,返回战场时对妻子说,“你等着领我的抚恤金,赡养家小。”
      12月12日,担任右翼阵地光华门防御的易安华已是三面受敌。当时,易安华头部、腰部、臂部等多处受伤,但他镇定指挥,斥退劝他离开火线的部下,表示要与将士们同生死,与阵地共存亡。在已经身中三弹的情况下,又被两颗子弹击中腹部,坠落古城墙,落入护城河,时年38岁。 ……
        新近整理出版的侵华日军的官兵日记或战斗详报等资料,也可以反证出当时中国军人的英勇顽强和战斗中的激烈程度。日本陆军省情报部编《大陆战史》记载:在光华门的战斗中,“敌人实施的是人弹战术和手榴弹战术,我军伤亡极大,突击队长伊藤少佐也牺牲了,双方都寸步不让。城上城下敌我双方都能听见对方的喘息声和说话声,战斗一直呈胶着状态。10日激战一直持续到11日,先后进抵各城门的各部队尽管都反复突击,但始终攻不下巍峨高大的城墙。”
       日军的战斗详报中记录的中日双方战斗伤亡情况是:
       日军在战斗中伤亡3893人,中国军队阵亡19030人。其中,第6师团谷寿夫部队伤亡1190人,中国军队阵亡7200人。 经过对各类史料的对比考证,现已依据历史档案得出最确切的结论:在南京保卫战中,除了数万名官兵舍身成仁外,中国军队阵亡中校军衔以上的中高级军官为47人。分别是:少将8人、上校17人、中校22人。他们的尸骸无一从南京城中运出!  
 


 

  不久前,笔者来到中华门凭吊。举头仰望巍峨雄伟的城墙,抵近抚摸厚重斑驳的青砖,指尖感触的是丝丝痛惜,心头掠过的是阵阵苍凉。
        在城碟的一孔洞门前,一位须发皆白的儒雅老者,执一管萨克斯,正在低首躬背、神情凝重地演奏一曲《回家》。如泣如诉的旋律,回响在巍峨的城垣上下,飘荡在夕照绚丽的云天。笔者伫足凝神谛听,不觉间珠泪沾襟!
       老先生用他自己的方式,召唤昔日的民族英雄回家,召唤远逝的民族精神回归,召唤尘封的民族意识警醒! 
       此刻,夕阳一片血红,江水暂停扬波,一切都沉浸在静谧中。只有《回家》的旋律如泣如诉,如泣如诉······
 

三 正名

        长期以来,由于历史的原因,人们对中国守军在南京保卫战中的表现并不完全知情,特别对中国军队15万左右的兵力不能抵御日军10万兵力的进攻议论颇多,由此引发了怎样认识中国军队在南京保卫战中的表现的争论。我们可以从以上史实看出,中国军队在保卫南京的战斗中,打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的阻击战,充分体现了中国军人抵御外侮、不怕牺牲、英勇善战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气节!
        还有一种疑问:集体被俘的中国军人为什么没有反抗?
        根据现有的史料可以确定,少数也进行了反抗、暴动或试图逃跑。例如,在乌龙山日军第13师团山田支队的屠杀场,就曾发生过万余名被围中国军人在日军机枪开火一刹那集体冲击敌军的行为,不幸的是,他们被即可赶来增援的日军全部杀害。不过,从现已公布的中外史料和有关学者的研究来看,当时中国军人的反抗更多地表现为个别、分散和无组织的特点。中国军队在城陷后的撤退中进行过一些局部的战斗,但在城陷后最初几周确实没有展开有规模、有力度的巷战。
 


 

很多中国守军被日军俘虏后杀害

 

        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主要是在12日傍晚唐生智下达撤退命令之后,城内守卫部队的任务即转变为保存有生力量。而且由于撤退时中国军队的指挥系统已经崩溃,大多数士兵在南京沦陷后也丧失了战斗意志,在混乱中各自逃散。许多士兵为了求生,脱下军装、放下武器,换上老百姓的服饰,躲入难民区或者潜入民间。还有一些部队并未丧失战斗能力,也向日军缴械投降了。当时的中国军人投降时,以为会被拉夫或遣散,而对日军的残暴性认识不足。因为根据《日内瓦公约》:“战俘在任何时间均须受人道的待遇和保护”。中国守军在已经失去战斗力、且无法撤退的情况下,放下武器,求生自保,是他们可作的选择之一。
         因此,在谈到中国军人在南京保卫战期间的表现时,我们应该充分肯定他们为国家和民族甘愿抛头颅、甘洒热血的牺牲精神,同时,我们也要充分理解在当时残酷战争条件下放下武器的无奈选择。    
 


 

摘自:长篇纪实文学《南京保卫战诘问——南京沦陷大揭秘》    
出版:军事科学出版社(2015年1月)    
作者:郭瑞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