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女解放军叔叔

秦岭大山里来了“女解放军叔叔”
 

      巍巍莽莽的秦岭逶迤腾浪,纷纷扬扬的雪片漫天飘荡。苍穹大地素裹银装。挺拔的松树似威武的哨兵,屹立在山脊上,雪花环抱着松针,毛毛茸茸的松枝晶莹闪烁;簇簇的杂木丛漫山遍野,树冠披着洁白的雪毯,一如千军万马阵前的顶顶帐篷。

     皑皑的雪山,茫茫的雪野。险峻的道路,在连绵峰峦间曲折回旋。铁道兵11师的一支绿色军队蜿蜒行进在秦岭大山中,队伍中有被秦岭山区老乡亲切地称呼为“女解放军叔叔”的铁道兵女兵。

     这是秦巴山脉的第一场冬雪,这是作为铁道兵女兵的我第一次参加部队拉练,这是拉练的第一天。拉练部队奉命翻越秦岭,上山40里,下山40里。
 


 

      拉练战前动员大会是在师部礼堂举行的。师首长做了战前动员报告。拉练的路线是师属各团在襄渝线施工工地的沿线。

      师拉练部队是由师直属各部和师属4个团(在福建的一个团没有参加)抽调人员组成的。师部的参谋组成了一个参谋排参加拉练。拉练部队的人员组成中有十几名女兵,分别来自师部宣传队和放映队、师医院、师修理营以及各团卫生队。实际上,师医院只选派了我一名女兵参加拉练。

      拉练部队的“一号首长”在战前动员大会上诙谐幽默的讲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同志们:拉练行军的时候,一定不能穿裤头。穿裤头,就要吃苦头!!

      战前动员大会上,很多首长讲了话,很多参加拉练的战士代表讲了话,但是我只记住了两点:部队拉练的路线和绝对不能穿裤头。台下的我,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三战电影”中雄赳赳气昂昂的行军镜头,忍不住摩拳擦掌,欲欲跃试。(师医院女兵经常抱着小板凳列队到师部看电影。电影总是“三战一哈哈”——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和西哈努克亲王的纪录片。)

       经过充分的准备和急切的等待后,在医院女兵羡慕的目光中,我背着背包美滋滋地走出了师医院的大门,视野豁然开朗。我特别自豪!师医院对女兵管理严格,平日里,不是执行抢救任务,女兵很难有机会走出驻地,更不要说参加大部队的行动了。

       站在拉练队伍里,女兵们高兴地对视着,相互用眼睛打着招呼。我背上的“辎重”比其他女兵多,背包上除了规定的必须携带的一支步枪外,还有一个装着满满药品的药箱。我在背包带的右肩处系上了一条白毛巾,一是为了擦汗,另外,背包带也不会太勒肩膀了。我把左右肩的背包带用一条手 绢系在胸前,调整着背上的背包,这样,背包能更加紧密的贴在背上,背着更省劲。我的棉军裤腰上,系了一根用绷带做成的“皮带”。这次拉练要求穿棉衣棉裤行军,如果不穿棉裤,那也要背着行军。(嘿嘿!女兵爱漂亮,师医院女兵大多穿部队发的军绿绒裤过冬,极少有穿棉裤的。)

      秦岭山脉清凉湿润的空气侵来,沁人肺腑。站在山麓,放眼望去,一幅“铁军爬雪山”的壮丽画面使我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我听到了心脏“怦怦”的撞击声!几百人的队伍,在旗手的引导下,向山上挺进。每支队伍,都有队员站在路边,或是拉歌,或是高声朗读毛主席诗词,为拉练的战士们   助威鼓劲。十几名女兵,穿插在男兵的行军队伍中。

 

          我意气风发地走在队伍中,豪情满怀。一会儿利落地跳过沟坎,一会儿矫健地冲上坡顶;一会儿关心的拉战友一把,一会儿暗暗的和男兵拼行军速度。虽然是冰天雪地,头上的汗珠却顺着发丝颗颗滚落到领子里。我摘下军帽,拿在手里当扇子扇,汗水顿时化作雾气从我的头顶腾向空中……

   一个男兵背着2个背包和3枝步枪,越过我们的队伍,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女兵们吃惊地望着他——他的背影越来越小,一会儿就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在雪地里行军,大家一般都是跟着队伍,踩着前面战友留下的脚印前进。也有性子急的男兵,不愿意“循规蹈矩”走这些弯弯曲曲的山路(为了降低坡度,山路多呈之字形),而是在雪坡上另外蹚出一条路,直线向山顶运动。遇到岩崖陡坡,他们需要拽着枝条,借助灌木丛或松树的牵引力向上 攀爬。而当身体跃上去,被抓的灌木丛和松树枝顺势回弹时,常常给后面猝不及防的战友迎面甩一身冰凉的雪末,引起大家一阵又一阵开心的哄笑。这时,调皮的男兵们就会借机互掷“雪弹”,追逐着打起雪仗来。

        另辟蹊径并不总是“无往而不胜”。秦岭峰峦的向阳面,不时能看见一个个光秃秃的坡,没有树,也不长草,积雪融化,露出黑黝黝潮湿的地皮。坡看上去不很陡,可是每爬一步都很费劲。有一个坡,几个男兵爬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去,只好放弃,绕路走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兵就是不服 气,非要从这个“怪坡”爬过去不可。他拉开架势,像三级跳远一般,后退几步,然后发力助跑,只几大步就蹿到了坡中央。正在大家齐声叫好时,不料,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娃娃脸“骑马蹲裆式”定格在原地,接着又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拉着他往回拽。尽管他很不情愿地舞动着双手,一字一顿地大叫:向前!向前!“骑马蹲裆”的娃娃脸还是一点一点倒退着出溜回了坡底。战友们怕娃娃脸摔个倒栽葱,赶紧跑上前去,用肩膀顶住他的后背。大家先是觉得很诧异,紧接着又觉得很滑稽,片刻的静默后,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女兵更是“咯咯咯”地笑弯了腰。
 

       过了怪坡向上,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我渐渐出现缺氧的症状,头胀眼花。我努力张大嘴做着深呼吸,呼出的“白气”瞬间化为水雾,挂在眉毛上脸上,湿乎乎的,山风吹过,脸火辣辣地疼。我的脚也冻得生疼,看着脚上的解放鞋,我有点后悔没穿“红军鞋”了。新兵发服装时,女兵和男兵一样,也发了被战士们叫做“老头鞋”的布鞋和戏称为“大头鞋”的黑棉鞋。女兵嫌难看,很少有人穿。还有的女兵干脆把鞋送给男兵,让男兵寄回老家给家人穿。师医院有家在北京的女兵,女兵们就托北京兵帮着买当时很时髦的黑条绒“懒汉鞋”。为了纠正这股不正之风,医院二所领导专门给女兵开了一次会,帮助女兵们端正认识。教导员在会上说:这不是一双普通的鞋,这是传统鞋!是红军鞋!会上还树立了一名穿“红军鞋”的优秀女兵典型。这位憨憨的家在四川农村的女兵,夏天穿“老头鞋”,冬天穿“大头鞋”,部队发的绿军袜太大,她就把袜头剪掉一截缝上穿,从来不穿尼龙袜子。这次拉练,部队对穿鞋没有硬性规定,所以拉练队伍里穿什么鞋的都有。有穿“大头鞋”的;有穿北京黑条绒棉鞋的;有穿解放鞋的;还有的穿着不知是什么部队的军靴。

       我退出行军的队列,站在路边跺脚。猛地,我感觉自己的背包轻了,赶紧转过头向后看,原来是一个男兵把我背上的药箱拿下来,背到了他身上。我呆呆地看着他,感动极了。男兵冲我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走进了队列……在雪地里行军,战友们兴致勃勃,互相帮助,没有一个掉队的。男兵抢着帮女兵背背包,实在抢不下背包来,就把女兵的步枪抢过来背着……

      远远地,能望见峰顶了。

      宣传队的战友们错落有致地站在路边的山坡上,一位女兵娴熟地拉响了手风琴,浑厚雄壮的《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铁道兵兵歌的文革版)回荡在秦岭的川梁沟壑:

背上了行装扛起枪 满怀豪情斗志昂扬

毛主席挥手我前进 奔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打通昆仑千重山 又战东海万顷浪

林海雪原铺新路 金沙江畔摆战场

精心设计精心施工 万里山河铺上铁路网

精心设计精心施工 万里山河铺上铁路网

……

……

      歌声伴着手风琴悠扬的旋律,响彻秦岭,被山风送到很远很远……

   “背上了行装扛起枪,满怀豪情斗志昂扬”——这不正是我们拉练女兵的真实写照吗?!振奋啊!振奋!!我感到浑身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看到山巅上挥舞的红旗了,女兵们欢呼着向峰顶冲去……

      不知道是因为上山时走得太猛了,还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时虽然是向下走,真的一点不比上山轻松。大部队走过,积雪融化,山路变得又湿又滑,脚下很难踩稳踩实。有的战士在鞋上横着绑一圈东西,用增加鞋底摩擦力来防滑。路越走越滑,越滑腿就要越发用劲去努力踩实,“小腿肚子”墩得很疼。汗湿的衬裤(部队发的衬裤是粗白布做的,布面上有很多毛糙的粗纱颗粒。女兵把这种布叫作“疙瘩纱”)贴着腿,一点一点“往上跑”形成褶皱,随着行军的步伐,像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刮蹭着大腿内侧……我想起了“一号首长”关于“行军不能穿裤头”的“指示”。大腿在疼,小腿在疼,脚在疼。慢慢地,我的双腿酸麻僵硬,步伐越来越机械。渐渐地,背包越来越重,把我的身体向后坠……

       天擦黑时,我们终于翻过了秦岭山脉的一座主峰,到达某团在秦岭山脚下的驻地。女兵们被安排在一间腾出来的营房里。营房是大通铺,整洁。

女兵!铁道兵女兵!

       铁道兵女兵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铁道兵团时期,那时候机关就有女兵。她们有做文书工作的;有在电话总机做接线工作的;还有少数的女参谋和女干事。也有的夫妻都是军人,男方调到机关,女方也跟着留在机关工作了。再者,卫生队有女兵,有一部分女护士和女卫生员。

       抗美援朝时期,铁道兵女兵跟随部队一起,出国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直至战争胜利凯旋回国。这些铁道兵女兵多数在医院和文工团。在朝鲜战场上,铁道兵的通信联络主要靠电报和电话,很多电台发报和翻译电报密码的机要员都是女兵。我的新兵连指导员——师部女干事杨莹洁,就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资格”。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在朝鲜战场上,她任铁道兵司令部通信连电话班长,经常被派出到司令部总机和政治部总机工作。那时候,每个总机班只有2至3名女军人,多数是地方铁路局的女职工。她们和女兵一样,也发军装,享受女兵待遇。朝鲜战场,炮火纷飞。抢修铁路的铁道兵战士在敌机的轰炸下,成片倒下,运送物资的车辆遭到敌机的扫射轰炸,无数的铁道兵战士英勇牺牲。为了战争中通信线路的畅通,朝鲜战场上的女通信兵受到像首长一样的保护,没有人员伤亡。

       铁道兵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女兵征兵,是在1970年冬季,一直延续至1971年春天。每个铁道兵师征招的女兵数量都有上百名或更多。这些女兵多数是铁道兵的内部子女,还有一些其他军兵种的干部子女和地方干部子女。这就是口口相传的历史上被称之为“后门兵”的铁道兵女兵。

此次拉练,是在女兵们入伍后的第一个冬季,是这些铁道兵女兵在秦岭大山和襄渝线的一次风采展示。拉练部队所到之处,被称为“女解放军叔叔”的铁道兵女兵始终处于目光关注的焦点。
 

紧急集合
 

    夜,静谧,没有风鸣,没有犬吠;门外的天空,黢黑,没有月亮,没有星光。

    透过山村农舍对开的两扇木门的缝隙,女兵们警惕地“瞭望着军情”。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夜间可能搞紧急集合,住在老乡屋里的4个女兵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商议着,最后一致决定:不睡觉了。大家打好背包,衣帽穿戴整齐,屏息等待着紧急集合号。

   “哐当”!门外传来很响的一声,我一下从地铺上蹦起来,迅速地抓起背包甩到身后,又伸手去摸步枪和药箱。“哎!没事。”门缝那个站岗的女兵说:“没情况,不知是谁出门倒水,把脸盆摔地上了。”虚惊一场,大家又重新坐回地铺上,怀里抱着背包。没多久,门外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还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嗯?!还没等“瞭望军情”的女兵趴到门缝上,虚掩着的两扇木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从门槛上掉进来2个小男孩。4个女兵一下子都拥到了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门外齐刷刷的一片孩子的小脑袋,站在后面的孩子还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女解放军叔叔,什么时候放电影啊?”领头的大孩子问。这是秦岭大山里一个闭塞的小山村,不通电,女兵们打背包只能使用手电筒照明。好奇的孩子们看到从门缝透出去的一闪一闪的手电筒亮光,以为屋子里在放电影呢,纷纷从四面聚过来,想和“女解放军叔叔”一起看电影。“女解放军叔叔”——秦岭大山里的孩子们送给我们女兵的称呼,令女兵们忍俊不止,又是那么亲切!!跟孩子们说了很久关于电影的知识,又把手电筒拿出来演示给他们看,孩子们似乎听懂了,门关上了。不一会儿,门又被挤开了,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堆在门口,你把我往门里推,我把你往门里推……如此反复几次,孩子们才不甘心地离开了。“嘶……嘶,嘶……嘶。”一阵口哨声越来越响。咦?哪来的响声啊?顺着声音寻过去,原来是一个女兵敌不过困意,头枕着背包不管不顾地睡着了。小小的“哨声”像催眠曲,女兵们都不由自主地慢慢垂下了头……这会儿我还没感到困,在师医院值特护,通宵达旦是常事,凌晨才是我最容易犯困最难熬的时候。我摸着背包,又检查一遍。没错,背包带三横压两竖,背包打得很结实,解放鞋插在背包后面了。还有,步枪在我的右面搁着,药箱也在。

   “哒、哒哒哒哒哒嘀嘀嘀嘀嘀、哒嘀哒、哒嘀哒!”就在我也要昏昏欲睡的当儿,急促高亢的紧急集合号骤然响起,划破深夜的宁静。第一节号音还未吹完,屋子里的4个女兵已经迅疾地冲出屋门,冲到了指定的集合地点。我们是拉练部队中最早到达集合地点的,我按捺着心中的兴奋,鼻梁上渗出了密密的汗滴。

      按照队列顺序,紧急集合的部队一队紧接着一队出发,开始了夜间行军。女兵排在队尾。行军走路,排在队尾是最难受的。一般情况下,队头正常速度前进,队尾就得紧赶慢赶;队头快步走,队尾小跑才能跟得上;队头如果小跑,队尾就必须“疯跑”了。紧急集合的行军路上,不断有口令从队伍前面向后面传下来:“跑步前进”、“跟上”、“别掉队”。“减速前进”——就在女兵们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跑步速度的时候,又有口令传下来了:“前面什么看不见。”(原口令:前面通过封锁线。)咦?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什么”看不见啊?就在纷纷猜测的当儿,紧接着又传下来一句口令:“前面有鬼,卧倒!”(原口令:前面有水,别跑。)齐刷刷的,我前面的队伍卧倒了一大片,情况突然,不容思索,我立即跟着卧倒了。可是,即便卧倒了,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于是,趴在地上昂着头向前方探望,歪着脑袋向身边的战友打探,但是,谁也说不清楚……

       天亮了,部队原地休息,女兵们开始整理身上在卧倒时粘上的泥巴。就在一个女兵弯腰的瞬间,大家猛然发现她的棉军裤臀部“开着后门”。这一下,女兵们可笑翻天了,也把这个女兵给笑懵了。几个女兵挡住她的臀部,把她拉到无人处,七嘴八舌地问她棉裤是怎么穿的?怎么把开口穿到后面去了?边问边捂着嘴笑。最后,大家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个女兵比较胖,发服装时,女式棉军服没有适合她穿的号码,就给她发了一套男式的。她对男式棉裤进行了一系列翻修改造。她把裤子的前开口缝住,棉裤的腰太肥,她又在裤腰部穿上松紧带,改成了有弹性的松紧带裤腰。这样,穿棉裤的时候连腰带也不用扎了,只要分清楚前后面别穿错就行。没想到,紧急集合时,她在匆忙中还是把棉裤给穿反了,更要命的是,那个缝上的前开口竟然还豁开了……

       天大亮了,我发现我们走在坑坑洼洼的简易道路上,这些道路,和秦岭的盘山公路一样,也是以山脊为核心画圆并螺旋上升。站在上面一层道路上,可以看到下一层道路或者几层道路。这是铁道兵为了修建襄渝铁路而修的施工便道,施工所需物资就是通过这样的便道运输到各个施工工地的。

       险要的秦岭,崎岖的道路,锤炼了铁道兵的汽车兵。方向盘在年轻的汽车兵手中轻巧自如,标有“亥”字车牌的铁道兵军车,日夜奔驰在崇山峻岭中,被称为“英雄的铁道兵”。我知道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秦岭的盘山公路上,车流如织,生龙活虎的汽车兵和老成持重的地方司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一会儿你开车跑到我前面去了,一会儿我开车越过你,在前面压着车,让你无法超车。地方司机因为常年跑在这条道路上,路熟驾龄长,对年轻气盛开飞车的汽车兵很不服气。这种较量,经常在秦岭的盘山公路上演。盘山公路两侧,一边是陡直的峭壁,一边是悬崖,路险急转弯多。那一次,地方司机在前面“S”型开着车,就是不让汽车兵超车。小汽车兵开车跟在后面,焦急地左突右冲,突然,大解放从盘山公路悬崖侧翻车坠落……地方司机在全神贯注地通过一个急转弯后,边开车边盯着反光镜,看看大解放追上来没有。就在确信甩掉了汽车兵的追赶,定睛继续前行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被他甩掉的大解放正在他的前方风驰电掣!车尾掀起一股尘烟……他太震惊了!他不知道解放车是怎么从他头上“飞”过去的?!原来,大解放在空中翻了一个360度后,车轮着地,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下一层盘山公路上,小汽车兵奇迹般毫发无损。从此,“铁道兵的解放车会飞”的佳话传开了,汽车兵受到地方司机们的崇拜。“你不服气不行啊!铁道兵就是英雄汉啊!”

铁道兵!襄渝线!

      铁道兵修建襄渝铁路在全线共部署了8个师、6个师属团、2个独立团,总计23.6万兵力。8个师是铁道兵第1、第2、第6、第7、第8、第10、第11、第13师;6个师属团是第11、第20、第21、第23、第60、第70团;2个独立团是汽车团、机械团。这8个铁道兵师的师部都在襄渝线上。修建襄渝铁路的8个铁道兵师分别来自:1、成昆线。铁道兵第1师、第7师、第8师,第10师;2、越南战场回国。铁道兵第2师、第13师;3、东北大兴安岭。铁道兵第6师。4、福建。铁道兵第11师。

      铁道兵11师所属的4个团全部在秦岭山脉地区,由东往西:55团在安康县关庙,53团在安康县五里,52团在安康县岚河,51团在安康县流水。这就是我们拉练要走的路线。
 

实战演习
 

       日落,天黑。拉练部队强行军到达某团驻地。

       次日清晨,走出营房不远,就看见连队的施工工地。一个年轻的战士,脸上挂着怯怯的笑容和我对望着,身上穿着破棉袄,腰间扎着一根导火索。他的背后是黑洞洞的隧道口。(这个笑容,这幅情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几十年,刻骨铭心。)施工连队年轻的战士们围着我,说着各地的方言。我第一次看到“志在四方”的铁道兵的施工工地,第一次看到铁道兵战士浴血奋战开凿的隧道。战士们纷纷告诉我“逢山凿路,遇水架桥”的艰巨和危险。有一个记忆我永远不能忘怀——那个农村小战士入伍到连队后,再也没有走出过秦岭大山。连一张佩戴着帽徽领章的军装照片都没有,就牺牲在施工的隧道里!!

      拉练部队要在某团驻地附近搞一次“实战演习”。演习的科目是“攻占主峰”。“主峰”是汉江边一个坡度很大的小山岗。“红军”是攻击方,“绿军”是阻击方。我的任务是和男兵组成担架队,抢救战地伤员,转送伤员到战地救护所。

    “砰砰砰!”三发信号弹升空后,实战演习开始了。

       红军匍匐前进,通过了山岗前一块“开阔地”后,借助树木山石等自然掩体,迂回向山顶进攻。俯身冲锋的红军中,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屁股撅得比头高,特别显眼,那是师部参谋排的大个子参谋。红军的进攻,遭到了绿军的激烈抵抗,枪声四起。红军有人“中弹”倒下了。我们救护人员站在山下,紧张地看着,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冲上阵地把伤员抢下来。大个子参谋真英勇!“中弹牺牲”好几次了,仍然在“噼噼啪啪”的枪声中一跃而起,“嗷嗷”叫着向主峰冲击……

       我和担架队的男兵冲上了阵地,按照战前紧急磋商的“战略”,挑了一名小个子“伤员”,放到担架上,抬起就跑。山岗坡很陡,没有路,灌木乱石绊脚。我们这一组担架队的2个男兵身强力壮,抬着小个子伤员健步如飞。就在我很得意地跟着跑时,险情发生了!也许是坡太陡了,也许是抬担架的男兵劲太大了,也许是伤员个头太小了——伤员竟被从担架上“颠”出去了,落在一丛灌木上“挂花”了!手上出血了!!假伤员变成了真伤员!!!背了一路的药箱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我按照战地救护规程,严格清创,创面敷上无菌纱布,最后用绷带固定。

        小心加小心,我们抬着伤员,一路快跑回到战地救护所。出乎意料,我们竟然是最早到达战地救护所的担架队!!

        但是,把假伤员弄成了真伤员,我们都很内疚。我给这个弄假成真的伤员报了病号饭。

       历史将永远铭记:铁道兵是共和国历史上唯一“养兵千日用兵千日”的军队!

       铁道兵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的一个工程技术兵种,战时,担负战区的铁路抢修、抢建任务,保障军队的机动和作战物资的输送;平时,主要参加国家铁路建设。

       从1948年7月5日解放军组建铁道纵队,1949年5月16日,中央军委正式发布命令,将第四野战军铁道纵队扩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团以来,铁道兵为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援越抗美战争和共和国铁路大动脉建设立下了不朽的功绩。
 

看“女解放军叔叔”的老大娘
 

      拉练部队休整。

    “一号首长”做实战演习总结。“一号首长”诙谐幽默的点评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个子,整个演习阵地就看你的屁股了!你身上那么多白点,牺牲多少回了?还往上冲?!

       这是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自然村,间间农舍散落在山坳间。

       演习总结会在村里的打谷场上,“一号首长”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面。朝阳投射在他的身后,像一块明晃晃的幕布。在一抹阳光中,一个人的剪影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一位山村老大娘一步一步走到“一号首长”旁边,手扶着桌子,向台下张望。老大娘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头上插着一朵花。台下的战士们都被这意外发生的情况惊呆了,整个会场霎时间肃静无声。

      站在打谷场边的村干部跑上来“扶住了”老大娘,满脸的“阶级斗争”。随着和老妈妈的对话,村干部严肃的脸阴转晴,他大声地告诉我们:赶了几十里山路的老大娘是来看“女解放军叔叔”的!我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十几位女兵全体起立,双眼闪着泪花,举手向老妈妈敬礼!!

      演习总结会结束,部队在村子里开展“拥军爱民”活动,战士们深入到各家各户做好事:劈柴、挑水、扫院子……我背着药箱“送医送药”。小山村中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多,老大娘的人数比老大爷多一些,这些老人多数患有慢性支气管疾病,冬季寒冷潮湿,往往导致咳喘加重。看着佝偻着身子,喘不上气来的老人,我很难过却无能为力。我带的多是常见病多发病的药品,只好给老人们留下一些抗菌素。山村的大嫂们非常好客,围着我问长问短,用手捻捻我的绿军装,摸摸红领章。她们多数不识字,药品的用法和用量要反复说很多遍。好在我带的药品多数是纸袋装的中成药水丸,袋子上都有药品说明,家里只要有一个人识字就不会吃错。一药箱的药很快就见底了,看着更多的、没有拿到药的乡亲们,我直后悔没有多背点药品来。

       我在村子里“巡视”,想帮着乡亲们做点事,可是每户人家都有战友们忙碌的身影。转悠一大圈,好不容易才发现村边有一户农家的院子还没有扫,这下可把我高兴坏了,我找到笤帚,卖力地扫起来。我把院子里散放的柴火拖到院墙边码垛好。就在我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看见大个子参谋挑着一担水兴冲冲地进了院子,把水倒进水缸里。一个大爷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夺他的扁担。可能是大个子参谋急于将功折罪,洗刷实战演习上“只露屁股不露脸的耻辱”,倒完水,又挑着空桶一溜烟地跑走了。一担水,又是一担水,直到把2个水缸挑满。

        一个喊声由远至近,一位村干部急急地奔进院子,嘴里嚷着:大军,大军,忘记说了,这家是地主!话音刚落,大个子参谋已经跳出院门不见了。走出院子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大爷,惊恐不安的他正在接受村干部的“教育”。我在想:这么穷的小山村也有地主啊?
 

我是“女解放军叔叔
 

       宣布拉练结束的那天是元旦。经过拉练的洗礼,女兵们以全新的姿态迎来了划时代的新年。

       拉练部队在某团驻地举行新年夜会餐。会餐吃饺子。大家动手,聚在一起包饺子。我不吃肉,炊事班特地给我包了白砂糖馅的饺子。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吃这么奇怪的饺子,薄薄的饺子皮里,包着一肚子没有溶化的白砂糖,吃在嘴里“咯吱咯吱”响,齁甜。

       夜里,轮到女兵站岗。站岗守卫的是拉练部队的2辆篷式解放车。拉练路上,这几辆大解放或前或后的穿行在行军队伍中,有时还能看见病号和掉队的战士坐在车上。

      下半夜,我和两个个女兵被叫醒,去换班站岗。秦岭的冬夜寒风凛冽,我们背着枪,不停地来回蹦跶,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我们仨开始围着大解放跑步,跑了十多圈后,身上逐渐暖和起来。身上慢慢热乎了,心眼儿也慢慢活泛了:大解放上装的是什么呢?篷布盖得那么严实。爬上去看看吧?于是,一个女兵在车下“站岗放哨”,我和另一个女兵爬上了大解放。车上黑咕隆咚的,我俩同时打开手电筒,“集中火力”进行侦查。哇!那么多那么多饼干和牛肉罐头!我的肚子像在打招呼“咕咕”地叫起来……我俩不约而同的“运”了一些饼干和牛肉罐头,递给在车下站岗放哨的女兵。

      我们撒欢似地跑回营房,把女兵通通从热被窝里轰起来吃“战利品”。有的女兵眼睛实在睁不开,就闭着眼睛吃。听见大家都说牛肉罐头香,我忍不住也吃了一块:真香啊!!!(这个香味伴随我走过了几十年蹉跎岁月!)

拉练途中,受到拉练官兵团结奋进群情激昂感染的我,不时有一些朗朗上口的诗句沸腾于胸臆,脱口而出。我记在小纸头上,交给沿途为行军战友鼓舞士气的宣传队诵读。这些诗句中也有豪言壮语:

      完成拉练任务回到师医院后,我在全院大会上作了题为“女兵拉练”的演讲。我讲了翻越秦岭;我讲了紧急集合;我讲了实战演习;我特别动情地讲到了老大娘步行几十里山路只为看一眼“女解放军叔叔”。在我演讲的台下,一排排小板凳上坐着女兵,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在这些女兵中,有铁道兵司令员的女儿,有铁道兵副司令员的女儿,有兵部参谋长的女儿……

     我骄傲!我是铁道兵女兵!我骄傲!!我是“女解放军叔叔”!
 


 

            本文部分篇章被收录于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发行的《苦乐年华——铁道兵女兵风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