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我的妈妈 记志愿军女战士——刘若冰



我的妈妈
 

记志愿军女战士——刘若冰

 

  我的妈妈刘若冰,今年快88岁了。她今天获得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作为她的女儿,我真为老妈妈感到高兴和自豪。多年来我总想写点儿什么,今天就让我来叙述她那些不平凡的故事……。

  我妈妈出生在天府之国四川省。一九五○年朝鲜战争暴发,不久战火就烧到了鸭绿江边。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妈妈,弃笔从戎!和她的大哥一同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

  入朝后,妈妈被分配到第十五军野战医院第二分院作卫生员。
 


 

  野战二分院主要任务是从战场上转运伤员至野战医院。妈妈在战场上亲眼看到战争的残酷,看到部队的战士非常顽强,战士们轻伤不下火线,有的战士腹部受重伤,肠子都流出来了,硬是用军用水壶将肠子顶住继续战斗……

  妈妈她们冒着美军飞机,炮火的扫射和轰炸将一批批伤员转运到战地医院。硝烟弥漫的战火使妈妈迅速完成从一名女学生向一名革命军人的转变。

  在五次战役中,我军大步向前推进,一直打到汉城北边的议政府。当部队后撤时,敌军用炮火封锁了公路,运送伤员的汽车和担架队与二分院被炮火隔离开,医务人员只得用担架抬着重伤员不分昼夜的往返!后来实在来不及了,二分院院长贾振林找到妈妈严肃的说:“现在情况紧急!这里的38名轻伤员交给你,你一定要把他们带回后方医院!”

  十八岁的妈妈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她学着老同志的样子,向院长行了一个军礼说:“坚决完成任务!”

  说完她背起药箱,几袋炒面和十几个水壶单独带领38名伤员上路了。
 


 

  伤病员中有一位连长,分析了当时的处境告诉妈妈:我们左右两翼都有敌军,有的地方呈犬牙交错状,有的地方是敌人封锁区,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与敌人相遇。听到这些妈妈有些害怕,但她向后看看几十名伤员,深感责任重大,她想我是战场上的白衣天使,我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伤员带回去!

  她想着并高唱着(共青团员之歌)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她为自己壮胆,也鼓舞伤员的士气。

  天渐渐黑下来,路标己被来往部队踏得模糊不清,妈妈想我们决不能走错路,所以每到一个路口妈妈便让伤员休息,自己去前面探路,确信无误后,再回来接伤员。

  为了避免敌人袭击,她为伤员作好伪装,拉开距离,38人的队伍,前后长达一百多米,敌机轰炸,或有炮火时,她时而指挥伤员卧倒,时而跑前跑后照顾体弱行动不便的伤员,伤员饿了,她就用水和炒面调制成糊为他们充饥。

 


 

  一路上她与伤员结下深厚的友谊。

  就这样,在生与死的艰难困苦中,通过敌军的多重封锁线,经过三天三夜艰苦跋涉,在妈妈和38名伤员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后方医院!医院的战友们围上来,一把抱住妈妈说,以为你们牺牲了或被俘哩!医院领导也称赞妈妈把38名伤员一个不少的带回来,任务完成的好!给妈妈立了三等功!

  五次战役胜利后部队进入休整阶段,由于妈妈刻苦学习和掌握医疗护理技术尽心尽力为伤病员服务,又一次荣立三等功。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妈妈带领伤员冲破重重困难和危险回到医院的故事后来被女记者江琳同志采访并报导写成“〈硝烟中的和平鸽〉”一文献给一九九五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妇女大会,并翻泽成外文发给世界妇女大会的与会代表。硝烟中的和平鸽!一个多么形像而又浪漫的名字,她无愧于这个称呼!多年后她遇到了当年38名伤员的一位,这位老战士激动的称妈妈是救命恩人!
 



左一为刘若冰
 

  一九五二年春天志愿军组建归国代表团,妈妈被选为代表团成员,和朝鲜人民军访华代表团一起回到北京,参加了“五一”节和天安门东三台的观礼,又在中南海怀仁堂受到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恩来总理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还合影留念!

  那天上午,妈妈和两个代表团的成员一起乘车来到中南海怀仁堂,草坪上座位己摆好,妈妈他们依次坐下,妈妈座是在第一排左边第三位,过一会儿,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恩来,刘少奇同志来到草坪第一排正中间坐下,和大家合影。

  妈妈离毛主席很近,合影后大家拥到毛主席身边,争着和他握手,妈妈也想去,但怎么也挤不进去,只能站在一边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

  这时,朱德总司令从人群中走来,妈妈立刻迎上去,朱总司令握着妈妈的手,用四川口音亲切的对妈妈说:“这位小老乡,你在朝鲜就穿这身衣服吗?”妈妈回答“是!”“你不冷吗?”妈妈回答“不冷!”妈妈激动的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她在朝鲜,很想念祖国和亲人,眼下回到祖国,见到亲人,妈妈想告诉祖国和人民,志愿军战士的博大胸怀,志愿军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妈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祖国人民放心!让亲人们放心!”
 


 

  所以在与朱总司令的对话中撒了谎。因为在朝鲜妈妈穿的军装很脏,很破,回国后才换了解放军的新军装。

  朱德总司令和妈妈的对话,在当时的〈人民日报〉上还有报导。

  志愿军归国代表团中的十五军代表有六人,作为归国代表团的西南分团到四川,贵州,云南向祖国人民汇报,把朝鲜前线的胜利消息传遍西南边疆的每个角落,所到之处受到了西南各族人民的热烈欢迎!

  在归国代表团里,妈妈初次认识了我的爸爸高树基。爸爸也是十五军代表,是归国代表团西南分团云南工作组的组长。

  我爸爸是一九三九年在日本帝国主义跌碲践踏他的家乡冀中平原时,当时年仅十四岁的爸爸在地下党员张老师的带领下,弃笔从戎参加八路军的。他在抗日联中学习后分到八路军一二九师。他当过侦察员。

  解放战争中,他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在渡江战役中他所在的船冒着枪林弹雨和炮火,第一个冲上长江南岸成为“渡江第一船”!为此爸爸负了伤,还荣立了一等功。打过长江去后,爸爸随部队千里行军,追击敌人,一直打到了雷州半岛。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
 


 

  抗美援朝开始时,爸爸得了阿米巴痢疾住进了西南陆军总院,爸爸听说部队去朝鲜后,立即提前一个月出院!奔赴朝鲜战场。时任十五军青年科长。

  在归国代表团西南分团云南工作组的汇报中,爸爸妈妈他们还到了中缅边境的畹町桥等边防哨卡,与边防军的战友们共勉:为保卫祖国,保卫世界和平而战!

  在不通汽车的地方,他们就步行,还骑马在云南此起彼伏的大山中行进……。在这些话动中,他们朝夕相处,从不认识,不了解到有所了解,逐步建立了相互间彼此爱慕的情感。
 


 

  妈妈后来告诉我,在归国代表团西南分团云南工作组的点点滴滴,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归国代表团工作结束后,他们带着祖国人民的嘱托和殷切希望,返回朝鲜,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并参加了举世瞩目的上甘岭战役。

  爸爸作为十五军政治部青年科的科长深入到45师134团五圣山前沿坑道内,亲身了解了连排干部和战士的情况,深受感动和教育。

  首先是连队将政治思想工作和爱国主义教育与当前战斗任务紧密结合,战士们知道坚守坑道的重大意义!守住了坑道就守住了阵地,守住了阵地就守住了祖国的大门,也就保卫了世界和平!
 


 

  战士们发扬不怕死,不怕苦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始终保持固定的战斗员,一个人牺牲了,另一名战士立刻补上去,前赴后续,一心保障胜利!

  战士们团结友爱,克服困难,坑道喝水万分困难,送水的战士爬行着好不容易上来,要么是受伤甚至牺牲,要么是水在上来时的路上洒了一半多。战士们吃饼干,没有口水干渴难咽,有的战士用舌头去舔坑道石缝中滴下水的石头,有的甚至接下自己的尿喝下,战士们没有一句怨言。相互之间非常谦让。

  就这样,部队坚守了42天,美军始终没能攻破我军的防线。不得不停止进攻,被迫在板门店签署停战协议。

  上甘岭战役结束后,由于爸爸要调到十五军上级三兵团去工作。1953年元月三日,在十五军部一个比较大的防空洞里,十五军领导和战友们,为妈妈和爸爸举办了婚礼,秦基伟军长还请他们吃了一顿饭。
 


 

  从此,妈妈和爸爸牵手,这一牵就是六十八年,直至2018年爸爸93岁去世。

  妈妈在1953年下半年回国,十月份在十五军留守处河北邢台生下了我。之后妈妈在后方医院继续工作。爸爸一直在朝鲜。

  一九五五年,我己经一岁半了,爸爸从朝鲜回国,才第一次见到了我。

  一九五六年部队大裁军,妈妈退出现役。
 



作者的爸爸高树基作为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在云南昆明受到欢迎
 

  爸爸对她说,你还年轻,争取去学习吧!妈妈后来上了工农速成中学,以优异的成债被保送进了中国人民大学档案系学习四年,一九六O年本科毕业分配到北京市市政设计院档案室工作。

  妈妈后来成为档案室的负责人。

  一九五九年爸爸从三兵团驻京办主任调入了正在筹备的军事博物馆。

  爸爸和妈妈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工作。

  “文革”开始后,爸爸受到冲击。1971年被下放到条件相对艰苦的河南省商丘军分区。

  妈妈本可以在条件优越的北京继续工作,但是妈妈担心爸爸的身体,坚持要求也调到河南省商丘。后任商丘地区轻工业局办公室主任。

  妈妈为爸爸放弃了在北京的工作,放弃了自己深爱的专业。对这一点爸爸总是心怀感激和愧疚,妈妈对爸爸说,我们是夫妻还是战友,我心甘情愿。

  1979年11月21日军博党委为爸爸做出了平反决定,河南省军区为爸爸恢复了正师职级别。

  1992年落实政策,爸爸和妈妈重新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北京,住进军队干休所。

  他们晚年很幸福。

  爸爸妈妈从战火纷飞中一路走来,他们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记得我很小的时侯,爸爸看着蹦蹦跳跳的我对妈妈说,这该子真是太幸福了!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心想:什么是幸福呢?

  我长大了才懂得生活在和平的阳光下,是太幸福了!

  记得我上小学时,课文里有一篇志愿军战士邱少云的故事,我为邱少云烈士为保证战斗胜利,保护战友活活被火烧死,不吭一声的英雄行为感动。妈妈过来告诉我,这是真人真事,邱少云,黄继光都是我们十五军的战友,是我们四川人。妈妈望着吃惊的我说,你不信问你爸爸。我以为英雄离我们很远,其实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离我们很近。抗美援朝的英雄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深刻印像。

  五十多年后,我和爱人都退休了,我们想去看看世界第一强国美国是啥样子?我们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一处苍松翠柏的公园里,看到了十九尊比真人还高大的塑像,他们个个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站立着,

  走进一看才知道这是悼念联合国军十六个国家在朝鲜战争中阵亡的将士的塑像,他们个个紧锁眉头,面部表情忧郁,像是吃了败仗的样子。

  这那有我小时在军事博物馆抗美援朝馆里见到的志愿军战士塑像那样雄赳赳,气昂昂充满胜利信心的样子!

  尽管我本人也曾是军人,我对战死沙场的军人是心存尊敬的。可当我的爱人拿着单反相机说,照个照片留个纪念吧!我脱口而出:这都是志愿军的手下败将,我是志愿军战士的女儿,我不和他们照!

  七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永远记在我们心头,永远让中华儿女感到骄傲!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武器装备落后几代的情况下打败了以美国为首的十六国联合军,以钢少气多打败了钢多气少的侵略者,为世界和平做出了卓越贡献!抗美援朝之战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也为我们新中国打出了几十年的和平发展时期,我们能够在和平年代幸福生活,我们由衷的感激老一辈。
 

 

  个人的命运是和国家的国运紧密相连的,七十年前的那场战火改变了妈妈的命运,把她从一个女中学生迅速淬炼成一名志愿军战士,一名共产党员。妈妈的大哥和她同时入伍,他在战场上负了伤,是三级伤残军人,我小时听姥姥说,妈妈和她哥哥入朝后一直不知道各自的消息,直到大舅负伤被送到野战医院,妈妈才知道哥哥也是十五军的。

  我爸爸家,我叔叔高树叶同我爸爸一同参加八路军,也去了朝鲜战场,还有婶婶,他们都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他们是幸运的,都凯旋而归。去年我叔叔,大舅,我爸爸在这几年都相继去世了,只有我妈妈幸之又幸,能在有生之年获得了这枚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妈妈现在己是耄耋老人,有时有点糊涂,当我们把这个纪念章给她戴上的时侯,她一再问“你爸爸的纪念章呢?”爸爸己过世两年多了,她始终认为爸爸还活着,她想要和他分享这无尚荣光!我妹妹把这枚沉甸甸的纪念章放在爸爸的遗像前,告诉爸爸:这是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今天党和国家,全国各族人民用最隆重的方式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是对已牺牲的志愿军烈士、已故去的父辈们最好的告慰。
 


 

  这场战争中,有十九万七千多的志愿军烈士牺牲在异国他乡,他们用年青的生命保卫了祖国,保卫了世界和平!他们都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儿女!我们永远不要忘记他们!

  中国人民历来爱好和平,从没有侵略别人,但列强再想霸凌站起来的中国人民是绝对不行的!

  七十年前,我们在装备和国力相差甚远的情况下,都能取得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七十年后,任何困难都挡不住我们战胜各种风险,打破各种“遏制”,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就是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留给我们的最可宝贵的巨大精神财富。

 

高晓霞

2020年10月23日
 


 

2004年春天作者和爸爸妈妈在上海外滩
 
 

作者:高晓霞,1971年1月入伍,原铁道兵十一师修理营女兵排班长,1975年退伍。北京水利科学研究院财务部副主任,高级会计师(已退休)。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