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历史

在岁月的两岸:守望与抵达——也论铁道兵战友情为什么那么深

  



 

  历史如风,无脚远行;往事如烟,有情缠绵。

  70年过去了,铁道兵这个名字,听起来依然是那么响亮、震撼;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新鲜、灿烂;感觉起来依然是那么温暖、缠绵。

  前35年,铁道兵以路与碑的形态存在。路竖起来是碑,碑铺下去是路。战争的胜利与和平的果实,从大路上走来,在丰碑上凝铸。

  后35年,铁道兵以根与魂的状态存在。根扎兵心,魂啸军威。改革与发展,从根上发芽,在魂上飘香。

  这一切,源于生命长册中装订着铁道兵履历的人们的集体呵护、集体保鲜,源于铁道兵战友们对各自青春时光的深切眷恋。

  多年来,铁道兵战友之间的交谊活动持续不断,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大家渐次退出公职岗位,借助于日益发达的交通条件,这种互相联系、互相拜望的活动,更是日盛一日,方兴未艾。

  一条横幅,就能使散居在五湖四海的花甲和古稀之人,紧紧相拥,老泪纵横。

  一首老歌,就能把昔日踏遍的青山碧水唤醒。

  一个军礼,就能使大家在斑白的鬓角,触摸到青春的温度。

  一杯美酒,就能点燃战士的豪情,军人的雄心。

  在岁月的两岸,大家情切切、意殷殷的守望并抵达,根缘于一个字:情!

  那么,铁道兵的战友情为什么那么深?铁道兵战友之间为什么那么亲?当过铁道兵的人,为什么把战友情看得那么重?本人愿意对此命题进行一番分析,并求教于各位战友的雅正。
 




 

一、铁道兵部队,是共和国和平建设时期牺牲数量最大的一支部队,大家心中有一个永远的痛

  战云飘散后,铁道兵部队作为一支工程技术兵种,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序列。逢山凿路,遇水架桥成为主业,风餐露宿,栉风沐雨成为生存常态。在改变大自然生态秩序的艰苦奋战中,牺牲是必然的,当然不是必须的。据有关资料统计:铁道兵部队前35年牺牲的人数情况这样的:

  1951年至1953年,三年共计牺牲1334人,平均每5天牺牲6人。这期间主要是出国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1959年至1961年,三年共牺牲635人。这期间,铁道兵部队新建和修复了16条铁路。

  需要说明的是,1959年1月6日,滇黔铁路(后称贵昆铁路)岩脚寨隧道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在此施工的8906部队三中队,即铁六师27团,有21名指战员光荣牺牲。而在这座隧道的整个施工过程中,先后有40多名指战员光荣牺牲。

  巧合的是,时隔整整40年,1999年10月,由铁六师27团(五、六师合编后为新五师22团)改编的铁十五局二处,再次走进岩脚寨,参加株(州)六(盘水)铁路新岩脚寨隧道施工。本人当时去工地采访时,第一时间就去了地处六盘水市大用镇的铁道兵烈士陵园祭奠。

  时值仲秋,枫红菊黄,垂垂暮云,萋萋衰草。我在每一个墓碑前深深施礼,在每一个坟头焚香致酒,巨大的悲情和哀伤充溢在胸。那是一次深切的情感体验,也是一次彻底的灵魂洗礼。

  1965至1967年,三年共牺牲1123人,平均每天牺牲一人。在这期间,铁道兵修建了被称为“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之一的成昆铁路。为了修建这条西南战略大通道,全长约1100公里的沿线,几乎每个大的火车站附近都有烈士陵园,平均每公里铁轨下,几乎有两名铁道兵战友长眠。

  1970年至1972年,三年共牺牲1311人,平均每5天牺牲6人。在这期间,铁道兵8个师又8个团,共计23.3万人参加了襄渝铁路的建设的攻坚战。襄渝铁路穿越鄂、陕、川三省交界的崇山峻岭和激流险滩,桥隧占全线的46.1%。特别是通过陕西境内的215公里线路,桥隧占了81%。高占比对应的是施工的高难度和高伤亡率,陕西紫阳的东山烈士陵园,是襄渝铁路线上众多的陵园之一,安葬着202名铁道兵烈士。

  1973年至1980年的8年间,铁道兵每年牺牲的人数,都在230人以上。在这期间,南疆线共牺牲268人,特别是在当时全国海拔最高、历程最长的奎先隧道施工中,五师23团共牺牲了47名指战员。在青藏线关角隧道施工中,共牺牲了55名指战员。

  1981年至1983年三年间,虽然经过精简整编,人员大幅裁减,但牺牲的人数仍然每年平均在100人以上。

  除了在修建铁路中牺牲之外,铁道兵部队还在援越抗美(1965年)、对越自卫反击战(1979年)、河南驻马店抗洪抢险(1975年)、唐山大地震救援(1976年)、引滦入津(1982年)等战斗中,牺牲了许多年轻的生命。

  据现在公开发行的一些文献资料披露,从1948年至1983年,铁道兵在35年间共牺牲8314人。这是一个很精确的统计,但笔者总认为不止这个数字。理由很多,但不是本文论述的内容,暂且存疑。

  作为军人,天职是服从,本分是奉献,包括自己的生命。所以,牺牲这两个字,在军人的字典中是红色的,而不完全是黑色的。当然,牺牲毕竟是残酷的。当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战友,前一分钟还和你递烟点火,嘻笑打闹,谈论理想,想念母亲,含羞偷看女友的照片,而后一分钟便血染绿衣,撒手人寰,眼睁睁地在自己的怀中永远叫不醒,作为战友,会有怎样的心灵震撼和情感体验啊!当过铁道兵的人,都可能有这样锥心泣血、呼唤战友、送别战友的痛苦经历。

  从以上的统计资料中可以看出,这种牺牲,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所以,失去战友的痛楚,几乎每天都撕扯着活着的人们的神经。悲伤、哀痛、回忆、祭奠、悼念、怀恋等等,便成为一种常态的情感体验,也成为一种经常性的心理活动。

二、艰苦,分散,流动的部队特质,使大家拥有一个共同的命运

  铁道兵的艰苦世人皆知。从林海雪原零下53度的极寒,到戈壁火州地表温度零上70度的酷暑;从青藏高原的高寒缺氧,到江河湖海的狂风恶浪;从崇山峻岭的蛮荒死寂,到大漠深处的沙尘风暴,铁道兵攀援悬崖峭壁,跨越万丈深渊,蹚过激流险滩,飞越亘古天堑,把血管一样的铁路线,布满了雄鸡型祖国的版图,同时也把这一条条纤维,织进了共和国的旗帜。

  在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岁月里,作为朝夕相处的战友,同处在一个挑战生理极限的生命禁区,同处在一个死亡气息浓重的氛围中。在这种生存环境下,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不息,共同面对艰苦,共同挑战危难,共同抉择生死。相守相望,相怜相惜,相知相爱。共同的境遇,共同的命运,把大家的心灵和情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所谓患难与共,生死之交,肝胆相照,就是在这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条件下形成的。而这种情谊,不可能随着时间的风化而破碎,也不会因为岁月的洗礼而淡忘。所以,几十年之后,对这种情谊的怀恋、追寻、接续,便成为大家心灵的自觉,情感的取向。

 


 

三、一夜之间,突然失去红星和军绿,大家心中有一个永远的结

  1982年3月20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讨论邓小平撤编铁道兵的提议。从那天起,铁道兵的生命进入倒计时。高层紧锣密鼓的筹备,而基层却蒙在鼓里。所以,当1984年1月1日的朝阳裹着一片乌云到来时,15万铁道兵指战员中的绝大多数,在错愕、惊异、迷惑、茫然、疑虑、颓丧、挫败、痛苦、失落、纠结,甚至愤懣、恼怒中,摘下了五星,拆下了领章。

  告别了红五星、绿军装,就是告别了自己的光荣史,包括家庭史,甚至族群史。这对一个入伍几十年、十几年、或者三五年的人来说,对心灵伤害、感情打击是巨大的。

  我们可以按照入伍年限,分层次来分析一下。

  上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入伍的老同志,当时基本上都是团以上机关的老首长了。他们从战火中走来,是建立共和国的参与者、见证者。是人民军队的大学校、大熔炉,培育了他们的人生,冶炼了他们的青春,锻造了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军营就是他们的故乡,灵魂和情感的故乡,他们对军队的感情不言而喻。当这一天早上,他们突然换上一件失去了血色的蓝工装,他们心理的巨大落差和无尽的落寞,就可想而知了。

  六十至七十年代入伍的人,改工时基本上处在团、营、连、排干部岗位上。数年不等的军营生活,已经和他们人生、情感、命运、利益等密切相连,息息相关。对官阶的晋升,包括将军梦的实现,有热切的向往;对家属随军工程的完成,有殷殷的期待;对建功立业,有积极的追求。但这一切,在一声号令之下中断了、消失了,这必然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沮丧和不舍。

  不可否认的是,当时有一部分人是乐见这种转折的,当年“闹转业”者大有人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是对军人身份的嫌弃或者厌倦,而是由于种种原因,意欲对自己人生规划路线图进行修改。

  八十年代后三个年份入伍的战士,是带着光荣与梦想走出村寨、走出学校,走进军营的。在“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社会心理和时代氛围下,军人身份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光荣,同时,他们也是家庭光荣、族群光荣、乃至一方天地光荣的承载者。改工对他们来说,虽然是一件好事,但由于他们的军人身份戛然而止,这种光荣感也就突然失色。所以,相比老首长、老领导和老兵,他们的失落感、沮丧感,并没有减轻分量。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不论是哪个年限入伍的人,对这个裂变都感受到了阵痛。痛并思考着,而痛苦的思考是最深刻的思考。这种思考的结果,就是对军人身份的留恋,对军营生活的依恋,对军旅生涯无尽的、深切的怀念。而怀念的对象就是,曾经走过的山水,曾经拼搏的战场,特别是曾经同呼吸、共命运的战友。

四、遍布祖国天南地北的大路,使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远方

  大路朝阳,大路如砥。大路是铁道兵献给祖国的礼物,也是大家青春的造型,血汗的凝铸,同时也是我们情感的承载物,心灵的栖息地,人生的伊甸园。

  一个人老之将至,其思维的方向,思考的内容,情绪的发散,心性的归属,都会固执的指向一个方向,那就是怀旧。那么,作为“一顶帐篷、四海为家”的铁道兵,那些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便是我们的心之所往,情之所系,我们怀旧的翅膀,必然会飞向曾经走过的苍山碧水。那里的卧波大桥,穿山长隧,是我们拥抱祖国热土的臂膀;那里闪光的钢轨,忠诚的道碴,是我们写在大地的诗行。还有那些一草一木,都深深的珍藏在我们记忆的深处。

  离别了天山千里雪,但见那东海呀万顷浪。

  才听塞外牛羊叫,又闻江南稻花香。

  ……

  这便是我们完全不同于那些长年累月、驻守一地的其他兵种的优势所在。有了这种重重关山、汤汤河水的承载,我们的怀旧便有了实物性的寄托,同时有了一个共同的远方。而对远方的守望和向往,便是对青春的追忆,也是对战友们深情的遥拜。于是,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来来往往,互相抵达,便构成怀旧的重要内容和形式。

 


 

五、后铁道兵时代的维护和传承,保暖并保鲜了大家的一颗初心

  这个问题要分两个层面去进行论述。

      第一个层面是维护。改工后,虽然军装换工装,军人变职工,身份变了,称谓变了,但单位的架构没有变,工作性质没有变,生活环境没有变,更重要的是,上下级关系没有变,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没有变。这就决定了军队时期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思维方式,价值取向,感情抉择没有变。不论是惯性使然,还是刻意坚守,我们一直是以一种军营生活的方式打开自己,以一种军人的步态行进,以一种战士的状态向前走。

  局处级领导,都是从军二、三十年的戎马倥偬者。他们的气质、情感、思维、行为等,打着深刻的军人烙印。他们的言行举止,必然影响和感染着广大下属,并指引着队伍的气质和气场的形成。在这种氛围下,没有人认为他们是局长或者处长,而是永远的师长、团长。于是,军人的身份,军人的感觉,军人的情愫,一直在大家的心灵深处珍藏。

  作为六、七十年代入伍的中层干部,尽管直接面对的是市场,但他们会自觉不自觉的把军队的管理经验和方式,运用到企业化了的基层管理中去。而这种管理方式就是高举铁道兵的旗帜,秉持铁道兵的作风,靠铁道兵精神这个强大武器来治理一方天地。于是,我们的旗帜以及那首《志在四方》老歌,便成为队伍的图腾。从这个意义来说,虽然我们脱离了军队,但没有离开军营,没有离开首长,没有离开战友。虽然脱下了军装,但仍然是一个铁打的兵。

  因此,改工后的悉心维护,保鲜并保暖了我们的初心,也锁定并且固化了我们的情谊。三十多年的脱离,也是三十多年的依偎。

       第二个层面是传承。大家知道,中国铁建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是铁道兵部队。经过改工三十五年的改革发展,目前是中国乃至全球最具实力、最具规模的特大型综合建设集团之一,多年来,不论中国铁建对企业文化的内涵怎么表述,都始终没有离开过“铁道兵”三个字。而正是把铁道兵的精神、传统、作风等作为企业价值观的核心内容,公司才取得了如此的业绩——2019年《财富》“世界500强企业”排名第59位;2018年“全球250家最大承包商”排名第3位、“中国企业500强”排名第14位。

  另外,在改工建局、转型重组、体制转换、改革发展的漫长岁月里,一批批莘莘学子结伴加盟,批次而来。进入企业,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铁道兵的旗帜;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还是当年的铁道兵”;开始的第一个体验就是铁道兵文化。军队作风、节奏、氛围,在第一时间和第一空间,就浸润了他们的身心,洗礼了他们的青春,陶冶了他们的情操。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确立,是他们后来在任何岗位、任何时空里,都能把忠诚揣在心里、把担当扛在肩上、把奉献举过头顶。铁道兵的精神、传统、作风有了传承人、接棒人和发扬光大者,这是一个英雄群体的欣慰。

  我曾经读过一封信,是一个目前已经统军一方的当年的学子写给他入伍不久的儿子的。信中写道:

……你知道,我们的家庭事实上是在军营组建的,你、我包括妈妈,事实上是从军营成长起来的。我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一个刚刚由铁道兵部队改建的央企工作。逢山凿路,遇水架桥的艰苦奋斗,赋于我人生路上无险阻的坚强性格;风餐露宿,栉风沐雨的艰苦实践,成就了我吃苦耐劳、甘愿奉献的优良作风。虽然我没有穿过军装,但我被军旗照拂;虽然我没有扛枪,但我也有军人的血性。军绿是我生命的底色,军红是我人生的原色。这一切,都潜移默化地熏陶着你,感染着你。所以说,你有当好一个军人的心理基础和性格基因,有一个随时为国家、为人民奉献青春甚至生命的基本觉悟和素养。所以,我对你充满信心……

  对于这样一种的认知,这样一腔情怀,令人感慨,令人欣慰。在后铁道兵时代,正在因为一批又一批的传承者,行走着铁道兵的光芒,我们的旗帜和歌声,才永远飘荡在云水之间、天海之上。

  由于“娘家”家还在,且门楣辉煌,光宗耀祖,战友们情有归依,心有所属。每每相聚一堂,推杯换盏之间,除了对往昔的回顾,还有有对当下“娘家人”的赞叹,这就更加密切和加深了大家之间的情感。
 



 

六、独特而优秀的铁道兵文化,使大家具有共同的红色基因

  应该首先明确,铁道兵文化,来自人民军队这个母文化。人民军队对党的绝对忠诚,对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与人民群众的鱼水之情,勇于牺牲自我的大无畏精神,是铁道兵文化的母本。

  那么,究竟应该怎样概括铁道兵文化呢?本人以为,叶剑英元帅为铁道兵的题词,更具概括力,更有说服力,同时也更具准确性。

  逢山走路,遇水架桥,铁道兵前无险阻;风餐露宿,沐雨栉风,铁道兵前无困难。

  逢山凿路,遇水架桥,说明了铁道兵的工作性质以及责任和使命。

  风餐露宿,沐雨栉风,说明了铁道兵的生存状态和生活形态。

  无险阻,无困难,说明了铁道兵的精神、作风,性格,意志、情怀和品质。

  这些,与人民军队的文化一脉相承,也与民族精神、国家意志息息相关。同时,又具有别与其他兵种的独特性。

  我们一手拿钢枪,一手打风枪,施工生产并没有影响我们作为一个军人应有的教育和训练。

  我们一顶帐篷,四海为家,并不影响我们贯彻“把驻地当故乡,视人民为亲人”、加强军民团结,军政团结的要求。

  我们高唱《志在四方》的战歌,转战南北,奔波东西,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并不影响我们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的军人步伐。

  更重要的是,安全帽、工作服并没有遮盖住红五星、红领章的光辉。

  也就是这种特殊性,才成就了作为人民军队母文化所衍生的铁道兵子文化的独特性。而这个独特性,深深的烙印在每个铁道兵官兵的身上,并在心上洇染、浸润,进而融入骨血,成为一种DNA。

  有了共同的基因,铁道兵战友不就是亲兄弟么?于是,在岁月的长河两岸,兄弟们之间的久久守望、常常抵达、切切相拥、殷殷倾诉,就成为一种必然。

  这便是铁道兵战友之间情深似海的本质原因,也是终极解释。

  2019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