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绿色记忆（五）

原铁12师/李治邦 

　　初冬，于栋下属的一个连队上报了一件集体英雄事迹。政治部主任让于栋迅速去现场报道，拍出英雄般的片子。于栋到了呼和浩特，那里已经零下二十几度。他到了现场知道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在呼和浩特东郊塔利村段，一辆重型煤车突然滚下了2米深的路基。大车严重变形，车上两名司机遇险。一名司机脑袋撞在乱石上，右前额撞开鸡蛋大的口子，另一名司机被死死卡在驾驶室里生命垂危。在短短几分钟内，20多名官兵赶赴现场抢救。卫生员担心伤者昏迷过去，一直不停和伤者对话，鼓励司机要坚强。另外一名司机仍卡在严重变形的车里，情急之下，连长自坐镇指挥，在凛冽的寒风中脱掉棉衣 将漏油的油箱堵住，战士们想方设法撬驾驶室的门。镐头用不上，就用手掰，每个人的手都拉开一道道深口子。最困难的就是将驾驶室和车厢分离。连长决定用十几吨的小千斤顶顶起几十吨的大车。有战士告诉连长这太冒险了，如果操作不慎，车辆随时会再次翻车，不仅司机救不了，大家也性命难保。连长亲自趴到车下进行操作。奇迹终于出现，车体离开地面时，大家被煤渣扎破了手心，汗水浸透了军装，衣服冻成了硬壳。于栋拍了现场，也到医院采访了两名司机。他采访连长最困难，连长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反复说了一句，看到司机得救后，我们所有人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于栋怎么问，连长就是这句话。他采访那个卫生员，卫生院很能说，说的太神奇。后来他又到医院问那司机，司机说，那个人总跟我说话，说你不能死，你是不是单身呢，你是不是还没有儿子。我说，我有两个儿子。那个人就说，你超标了，罚了你多少。我说我瞒着呢。那个人就吓唬我，说我要是死了，他就告发我去。

　　于栋拍了十几幅片子，后来都发表在解放军画报上，产生社会轰动。于栋回来的时候开始发烧，后来脖子上长了一个拳头大的粉瘤。他跑到医院看望奶奶的时候，其实是想让费丽娜看看。费丽娜叮嘱说，你马上要手术切掉，要不然会癌变的。于栋笑了，说，你一个跳舞蹈懂什么癌变不癌变的。费丽娜严肃的说，我在医院熏也熏会了，你别开玩笑。奶奶在旁边听了很害怕，就让于栋去做手术，于栋有些发憷，奶奶大喊了一嗓子，我怎么有你这么窝囊的孙子，动手术又不是割你王八蛋的脑袋!于栋硬着头皮去了门诊，门诊大厅里乱糟糟的像个集市，都是看病的，于栋刚一进去脑袋就懵了，看哪都是走廊，都是房间门。于栋像个没头的苍蝇，在楼里东看看西望望，怎么也找不到自己要去的科。正在为难的当口，于栋竟然看到了戳在眼前的费丽娜，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她蹦蹦跳跳地走近于栋，狡黠的表情涌到脸上，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抿嘴问，我告诉你癌变，吓坏了吧?于栋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找不到看病的科了，她接过于栋手里的病例扫了一眼，就对于栋说，我再看看你脖子上的粉瘤厉害吗?说着就把脸凑近于栋，于栋吮到了一股清香，特别像是老家街上白兰树花开的味道，他骨子里酥酥的，像是被什么点了穴。费丽娜用手指捅了捅，问，疼吗?于栋摇摇头，他看见费丽娜脸上那一道道埋在皮肤里的蓝脉，像是河里的小鱼在游动。于栋拉了他一下手，对他轻轻地说，你就跟着我走吧。于栋小时候总爱在巷子里瞎跑，后来奶奶神经兮兮的告诉他，你这么跑会遇到拍花的。于栋问，什么叫拍花的?奶奶压低声音说，就是过来一个人拍了你后脑勺，你就低头跟着他走，就觉得头里有光亮，最后让拍花的弄死你。于栋就觉得自己遇到拍花的，跟着费丽娜走，七拐八拐，到了他要去的科。费丽娜指了指，你进去吧。于栋扑哧笑了，他觉得这个拍花的倒挺漂亮，费丽娜问，你突然笑什么?

　　于栋心里很想让她留下来陪陪自己，碍于自己男人的面子，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费丽娜又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了，走出几米远，突然回头对于栋一笑，叮嘱，一会儿手术不许哭鼻子呀。说完，她笑着就跑远了。于栋纳闷儿这么巧就能见到她，这是不是天意呀。事后他问过费丽娜，费丽娜嗔怪的，我一直跟着你，你就是一个不懂女人的男人。于栋走进了手术室，只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他们给于栋做好手术准备，让他躺到病床上打好麻药，开始手术了。也许麻药的药剂量不够，手术刀刚一划开肉皮儿，于栋立马感到了疼痛。于栋躺在手术床上，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思念着奶奶，还有爷爷，后来就都是费丽娜那张扩张着蓝脉的脸。于栋两手死死抓着床单一声不吭。好不容易手术做完了，医生给他包扎好刀口，招呼于栋可以下床活动了。于栋不情愿地问，我是不是得住院呀?医生头也不抬地冷冷地回答，这种小手术不用住院，开一些消炎药，回部队休息几天就好了。于栋问，我会不会引起癌变啊?医生不屑的，就是粉瘤，你上火上大了。于栋取完了药，慢慢回到了病室，奶奶问他，你怎么样了?于栋就说疼，奶奶笑了，说，废话，动手术能不疼吗?于栋在病房没走，而是来回遛弯等着什么，奶奶知道他等费丽娜，就告诉他人家早走了。于栋有些生气，就对刚从外边回来的费丽娜母亲抱怨，说，她说我会癌变，结果医生还嘲笑了我。费丽娜母亲咯咯笑着，她就是想让你做，你不做就吓唬你呗。

　　于栋回到部队报社，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说胡话，足足过了一个礼拜才好。他在迷糊中都是家乡的童年生活，有着数不清的渴望，而大海和沙滩无疑是孩子们实现渴望的地方。他最喜欢跟在大人们的身后，一起赶海、钓鱼、摸螃蟹、捡贝壳了。他刚会走路的时候，奶奶就用一根细柳条棍儿做了他的第一把鱼竿，栓上一截透明的鱼筋线，线上栓上小鱼钩，还有一个铅坠儿。她说，你钓鱼吧，钓上一个，给你一个煮鸡蛋吃。于栋记得自己肩上斜挎着一只小鱼篓，举着小鱼竿，跌跌撞撞的跟在大人身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赶海打鱼。把小钩抛到水里，瞪着眼睛，鼓着小腮帮，一动不动的盯着水里的鱼钩，一有小鱼吃食上钩，他就使劲儿把竿提起来，一条小鱼就钓上来了。他捧着鱼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叫着奶奶，快给我煮鸡蛋!后来，他迷糊中不是奶奶给他鸡蛋，不知道哪出现了费丽娜，是她把一个个鸡蛋塞到他嘴里，他喊着，我不吃这么多。费丽娜嚷着，就让你吃，噎死你!

　　一个礼拜后，于栋再去医院看到费丽娜，说，你吓唬我，我就是一个粉瘤。费丽娜哈哈笑着，说，你还有心思问我这个，这一个礼拜是谁照顾你奶奶呀。于栋看见一向对费丽娜刻薄的奶奶嘻嘻笑着，人家闺女天天伺候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人家图啥呢。于栋神差鬼使的问费丽娜，那你能成为我女朋友吗?问完自己都吓一跳，费丽娜戳了他一下鼻梁子，转身扭打扭打走了。费丽娜母亲没有言语，奶奶在一旁喊着，你猪脑子，这些话能当我们老人面说吗，地震把你脑子震扁了!费丽娜母亲笑起来，笑得呛出眼泪。

　　从这句话魔怔以后，费丽娜每天下班后去医院伺候于栋奶奶，也不跟于栋说什么。奶奶对于栋说，她就喜欢你，把对你的那股劲儿全部用来伺候我了。费丽娜为奶奶洗脚，甚至为她擦身子。有时，奶奶尿尿不方便，她还给接尿，掏大便。于栋奶奶爱吃西红柿，那时已经三九天了，买不到西红柿。费丽娜跑到房山，找到大棚里拎出一兜发青的西红柿。菜农叮嘱她，这东西不能马上吃，要在温水里泡泡。费丽娜回家，在洗脸盆里沏上温水，把西红柿泡上。她这人痴心，也叫固执，时不时用手去试温度，只要凉一点儿就立马续上热水，三个多小时没有停闲。然后捧着软软的西红柿送给于栋奶奶。于栋奶奶躺的时间长，脊梁的背后要起褥疮。大夫叮嘱，得经常按摩点，不活动就麻烦了。费丽娜用那白皙的小手，天天按摩后背，直到大夫张口说行了。她给于栋奶奶洗脚，那双柔软的小手把老人所有脚趾头都摸遍了。她给老人洗衣服，包括裤衩背心都熨得齐齐整整。她给老人梳头，极为精心，一根一根地缕。她给老人削苹果，切成一块一块的，像喝咖啡用的方糖。这一切都让于栋心碎，他跟费丽娜说，不用这么辛苦。费丽娜说，我愿意。于栋奶奶死活要认费丽娜做自己干闺女，于栋说，奶奶，辈差了，是你干孙女。奶奶说，你不是我儿子。费丽娜不管那个，张口就甜甜地喊了一声，妈!美得于栋奶奶屁颠屁颠的，拉着她挨病房转，不管认识不认识，就跟人家说，这是我亲闺女。于栋对费丽娜说，那你就是我姑姑了。费丽娜叉着腰，理直气壮的，我是你姑奶奶!(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李治邦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化和旅游部优秀专家，天津非遗保护协会会长，原天津群众艺术馆馆长，研究馆员，中央文化干部管理学院客座教授，全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专家。原铁道兵12师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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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乐在其中